她沒有常用的劍,則是因為她用的劍不長久。
她用的劍不長久,歸根結底是因為她的氣運實在讓人難以恭維。
衛绮懷時常覺得,江不辭的氣運很古怪。
如果說她氣運差的話,那這是誰也不會相信的——江不辭生平千千萬萬次戰鬥,從無敗績,未逢敵手。她久居天下第一之位,至今無人敢稱第二。這等生平,可謂是傳奇中的傳奇。
可如果說她氣運好,她又偏有那種在一百道蔺久源精心制作的山珍海味裡挑中唯一一個衛绮懷閉着眼睛勾兌出來的廚餘垃圾的糟糕手氣,實在讓人難以昧着良心誇贊。
江不辭在某些方面的氣運太差了,這是衛绮懷親眼所見——她并非不用劍,而是任何劍都好像跟她八字不合,往往用了一兩次便斷了卷了自己飛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去了。倘若靈劍之間能夠互相溝通,那麼江不辭一定高居它們的黑名單榜首。
那時衛绮懷才明白為什麼傳聞說江不辭不用劍了。
畢竟隔幾天換把劍,用完就換,天底下沒有一個劍修會這樣做。
當時衛绮懷還有些失望。
她本以為見到了天下第一劍尊,就能見識到天下第一劍呢。
可她到底是不甘心,便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江不辭。
師尊,這世上可有至強之劍、至尊之劍?
有沒有什麼劍是師尊也想得到的劍呢?
那時的江不辭訝異地打量她了片刻,從容反問道:“阿懷見過我用的劍了,有何感想?”
衛绮懷張口結舌,實在不好意思提醒對方上次在兵器架上随手拿的那把劍是自己一個月前跟着二長老學鑄劍時上課摸魚摸出來的粗制濫造殘次品,隻好把傳聞裡的那套搬了上去,文不對題,支支吾吾:“……可是徒兒聽外面的人說,您的劍換得很快,是因為您不常用自己的劍。”
江不辭挑了挑眉:“自己的劍?他們是這麼說的?”
衛绮懷點頭:“他們還說,您不常用自己的劍,是因為這世上沒有幾個人值得您出劍。”
江不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終于笑了笑,攤開手:“阿懷,為師沒有什麼自己的劍,更沒什麼天下第一劍。”
“……啊?”
衛绮懷愣了。
沒有?
“阿懷,這世上沒有至強之劍,更沒有至尊之劍。劍和人一樣,本無強弱尊卑,劍隻是劍。”江不辭笑着歎息一聲,把她擁在膝前,胡亂地揉了揉她的腦袋,“這是多少夫子都說爛了的大道理,你怎的就不明白呢。”
“徒兒不是不太明白……隻是不敢相信。”衛绮懷讪讪,沒話找話,“無至強之劍,那您何以成為劍道至尊?”
那時的江不辭輕巧地敲了一記她的額頭,被她這傻話惹得樂不可支:“阿懷啊,就算不用劍,為師依然是天下第一啊。”
……這就是天下第一的劍嗎?
看着眼前崩落的天地,衛绮懷一時間來不及回應任長歡的問題,因為就在此時,一種熟悉的失重感傳來——
天旋地轉。
糟糕!
托那個穿越傳送陣的福,她這次怕是被随機轉移到大海上空了!
她的腳步下意識往後一退,正要借着劍力起勢,然而正是這麼一退,她退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與此同時,她的腳下升起一張靈光流轉不息的巨大陣法,日月浮沉,星鬥為文,江河縱列,五嶽倒懸。
江不辭到了。
來人熟練地攏着她鬓邊沒有打理好的碎發,用靈力烘幹她發上的水珠,輕聲抱怨道:“阿懷,你這才來了幾天,怎的這麼狼狽?”
“……很狼狽嗎。”衛绮懷忍不住蹭了蹭師尊的下巴。
“太狼狽了。”江不辭被她蹭得發癢,笑了一笑,才換了個姿勢擁住她,擡手點了點她額頭,“這麼大的雨,不用真氣抵禦就算了,怎麼也不打傘?”
“師尊,那個,我淋幾下倒沒什麼,”衛绮懷窩在她的庇護下,小小聲道,“隻是師叔剛才被您劍風掀到,險些掉進海裡,可能比我還狼狽,您真的不回頭看一下嗎。”
江不辭回頭,看見風度依舊卻臉色隐隐發青的殷無息,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嘲笑聲。
衛绮懷誠心誠意地對他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于是殷無息的臉色更陰沉了。
*
江不辭的到來無疑給衛绮懷打了一針強心劑。
她站在高空向下俯瞰,鲛人島風光一收眼底。
好像這雲詭波谲的鲛人島,在此刻也沒那麼可怕了。
她又瞥了一眼殷無息神色,牢騷道:“師叔,弟子方才就笑了不過一下,還是實在忍不住才笑的。您至于這麼介意麼?”
“……”殷無息臉色依然不算好看,但是很顯然,他介意的并不是她,因為他開口前轉向了江不辭,“敢問師姐是如何進來的?”
“進來?”江不辭起先還有些疑惑,随即反應過來,“哦,你說這十方大陣啊。”
殷無息颔首:“十方大陣隻收有緣人。依師姐的氣運……本應是進不來的。”
衛绮懷也沉默了。
她師尊真是個衆所周知的倒黴蛋啊!
江不辭聞言隻揚了揚眉,轉臉問衛绮懷:“阿懷,來,說說,這世上可有何能攔得住你師尊的東西?”
衛绮懷不假思索:“當然沒有。”
江不辭笑眯眯地扳過她肩膀,向殷無息展示:“看看,我徒兒,是不是很聰明?”
殷無息:“……師姐。”
衛绮懷一愣:“我懂了。”
她神色木然:“師叔,我師尊她從來不走尋常路的。”
江不辭撫掌一笑。
殷無息平靜地注視着這沆瀣一氣的一對師徒,無可奈何地催促道:“少打啞謎。”
非要我把話說得這麼清楚嗎?
衛绮懷歎了口氣,說出那個讓人牙酸的回答:“弟子猜測,她能進來,多半是因為……她把十方大陣劈開了。”
“……”
殷無息望向江不辭。
江不辭周身氣勢稍稍弱了幾分,幹笑兩聲:“倒也沒那麼嚴重,此處十方大陣的封印本就有一處生門——雖然沒什麼人能解得出來,但也算是處薄弱,我瞧着有可乘之機,便動手了。”
說罷她又有些讪讪:“再說我的氣運又不是一直都這麼差,你們就不能相信是我運氣好,誤打誤撞走進來的嗎……阿懷,你那是什麼表情?”
殷無息閉目。
衛绮懷也閉目。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想質問系統為什麼了——她甚至開始懷疑,師尊眼裡的世界和她眼裡的世界是不同的。
萬物皆可提劍斬之,這到底是一種怎樣逆天的境界啊!
“我等本是為了維持十方大陣封印不破才來此地除妖。”殷無息調整好心态後,面無表情,直言不諱,“師姐本不該來此的。”
衛绮懷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師姐本不該來此”,這句話的意思恐怕是“本來就不讓你來的”。
——結果你還是來了!
——就知道你要暴力破除!
說真的,衛绮懷還是第一次在殷無息這個冰山這裡聽見如此情緒化的抱怨。
師尊當真是好本事!
“這陣中光陰流逝緩慢,我已在外等了你們七日有餘,實在心焦,便試了一試。”江不辭對他的罕見抱怨并不以為意,隻輕快地點了一下頭,算是道歉,接着氣定神閑地掃了一眼腳下這十方大陣中的天地,納悶道,“你們說要除妖,那妖呢?可除幹淨了?”
殷無息:“……尚未。”
江不辭一笑:“沒有還敢嫌棄我來了?”
衛绮懷默默給殷無息傳音,試圖勸架:“師叔,咱就别犟了,恕弟子直言,我和您加起來都不夠師尊她一個人玩的。”
殷無息終于忍不住冷冷地向她投去注視。
瞪我幹嘛!這不是事實嗎?
衛绮懷環顧四周,終于不貧了:“師尊,師叔,我多嘴問個問題——師妹呢?你們誰看見了?”
殷無息神色微滞:“……”
江不辭掌心一合:“哎呀。”
衛绮懷看得心涼,代他們兩個回答了:“該不會是掉海裡了吧?您倆都沒來得及注意嗎?”
殷無息:“……先找長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