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本以為隻有戚尚那備受關注的妖獸血脈在戚家是個機密。
現如今這人又告訴她,戚泫又和戚家機密有關系。
戚家究竟還有什麼秘密?
“天要亮了。”白衣人不厭其煩地提醒道,“仇不歸,及時動手。”
衛绮懷才發現這個漫漫長夜終于在此時迎來了它的破曉。
遠處露出了一線天光熹微,而近處鬼影戚泫的身影也在漸漸變淺。
仇不歸不再與衛绮懷多費口舌,翻身躍上長劍,如離弦箭一般射向戚泫,一手握着一疊黃底朱砂、筆走龍蛇的符篆,一手從乾坤袖中祭出她的法器——一尊黃銅小鼎,雖然此物其貌不揚,看上去就和尋常食器差不多,然而衛绮懷卻立刻明白過來:
她竟是要當場煉化戚泫!
衛绮懷不敢耽擱,揮手一劍斬向白衣人。
這人明明修為高深卻要同伴當打手,必然是有什麼不能親自出手的理由!
賭一把!
身後傳來爆炸聲,邪氣四溢,衛绮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必然是因為仇不歸的符篆轟上了戚泫周身詭異的護體鬼氣。
“小妹妹,你很機靈。”與此同時,一道符篆也追上了她,伴随着仇不歸驟然陰沉下來的警告聲,“但是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然而她這句話說晚了,因為衛绮懷全力而出的那一劍已經落到了白衣人的面前,毫無阻滞,勢不可擋。
那層護體靈光竟然如窗戶紙般地被她一劍斬碎了!
難道這深不可測的修為都是障眼法不成?
衛绮懷正胡亂思索着,卻發現眼前本該引頸受戮的白衣人居然輕飄飄地擡起了手,五指握上了她的劍鋒。
她做什麼!
仇不歸失聲叫道:“嶽應瑕!”
衛绮懷怕對方奪劍,急急抽回,然而這樣猛而快的一劍自然不會被她輕易抽出,于是一道深深的血痕留在嶽應瑕掌中。
仇不歸和衛绮懷此時此刻皆是又急又氣,竟然想到一處去了:
她打又不打,逃也不逃,空手接白刃,究竟是要做什麼?
卻見嶽應瑕反手點上衛绮懷的眉心,以指為筆,以血為墨,輕飄飄地畫了一張符。
衛绮懷正要閃躲,卻發現自己突然動彈不得,竟是被這張符定住了身體。
那道血紅的符篆在她眉心一閃而過。
一息的功夫,四肢的禁锢忽又解開,衛绮懷如釋重負,擡眼發現遠處戚泫似乎也沒受什麼傷,于是不再戀戰,翻身後撤。
可就在這一刹那,她又猛地被那嶽應瑕一手抓住。
對方那雙藍盈盈清淩淩的眼睛此刻正通過那張漸漸變淺的血紅符篆,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
“你無因果纏身,非是此間人士。”
衛绮懷愣了。
她欲言又止了片刻,剛下定了決心要問個明白,聲音就被仇不歸的蓋住了:
“下面的人!都躲開!”
話音剛落,隻見戚泫忽然義無反顧地從屋檐上一躍而下,投入宗祠内的祭壇之中。
壇中水被激起十幾丈的潮頭,遮天蔽日,張牙舞爪,毫不留情地把周圍沒來得及撤退的宗祠侍衛裹進它的掌心,像一個巨人要撕碎他的獵物那樣,将他們舉至浪潮頂。
一息之間,潮水退卻,然而那些被卷入水中的人們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住腳踝拖下去似的,再也不見了身影。
水面上隻留下他們絕望的呼救聲。
與此同時,遠處的海邊也傳來了驚叫,有人自哨塔上大喊:“是海嘯!海嘯又來了!”
尖叫聲一層又一層,傳到城中,令人不寒而栗。
仇不歸沉默片刻,才對衛绮懷緩緩開口,大抵算是個質問:“姑娘,仇某沒記錯的話,你方才可是說過——‘并非化作水鬼害人’,嗯?”
衛绮懷這下真的無話可說了。
誰家的水鬼能引發海嘯啊!
這難道才是鲛人島近來海嘯頻發的真正原因?
可戚泫為何會變成這樣?!
仇不歸禦劍俯沖直下,接力似地拎住剛被嶽應瑕松開的衛绮懷,居高臨下地睇着她,唇角露出一個冷淡的微笑:“可算被我抓到了。小姑娘,你還有何話要說麼?”
她動作太快,這兩人一扔一接的又頗為順手,衛绮懷隻覺得自己像一個被抛來抛去的垃圾。這般窘迫之下,她雖然理虧,但也還是憤憤道:“有!”
“哦?說。”
“這位姐姐,您今年貴庚?”
“……?”
“您要是年紀不大,能别一口一個小姑娘叫我麼?”衛绮懷被拎在半空之中,還不忘了理理自己的衣襟,保持好形象,試圖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我年紀不小了,隻是如今功力出了些岔子,打不過您而已。”
“嘿,這可真是——”仇不歸一時沒能繃住,竟然樂了,揚聲對不遠處的同伴說,“應瑕,瞧瞧,這混不吝的小脾氣,是不是有幾分像我?若她是個無師無門的散修,我可就要收她為徒了。”
衛绮懷掙紮着搶白:“您别亂收!我可是有師尊的!”
“不管。”仇不歸陰測測地笑道,“落在我手裡,那便是我的了。”
“不歸。”嶽應瑕吩咐了戚家衆人去處理相關事宜之後,才走過來,不緊不慢道,“她并非此間人士,你帶不走她。”
“此間人士……此間人士!哼,到底什麼才是此間人士。”仇不歸似是對此積怨頗深,當即抱怨道,“你那雙眼睛也不過是比别人多見了一點兒因果而已,真不知道天底下的人為何都喜歡這本事,還叫什麼‘天眼,啧。若她身上無俗世因果,我收她為徒就是。這何嘗不算是給她一段因果呢?”
“荒唐。”聽上去嶽應瑕是在低聲斥她,然而她的語氣卻異常平靜,仿佛她們之間已經進行過無數次這樣的争辯,“逆天而行,癡人說夢。”
仇不歸又笑了:“這就算是逆天而行了?那癡便癡了,癡又如何?”
“你真是——屢教不改。”
她們兩個唇槍舌戰打得有來有回,衛绮懷卻在暗暗思忖:奇了怪了,難道嶽應瑕真能夠看清她是另一個時空的人?
神棍都是紮堆出現的麼?還是說,戚泫和嶽應瑕本就有什麼關系?
對了,聽上去她們對這種“非此間人士”并不陌生,難道是已經見過任長歡了?
若是放在平常,衛绮懷肯定要試探幾句她們的身份,但現在她卻來不及細想這許多彎彎繞繞——眼前這兩人忒難纏,她得找個空子脫身。
“這位前輩。”她說,“有話好說,您能先把我放下來嗎?”
“不能。我把你丢下,你可就要落進别人掌心了。”仇不歸說,“刺客姑娘,難道你想被捉拿下獄麼?要知道,戚家的私獄,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衛绮懷不信對方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眼緣才願意保她。
多半還是因為對她這穿越者的身份感興趣。
她撇撇嘴:“要不您就讓他們捉拿我吧。”
仇不歸挑眉看她:“當真?”
“當真。”
反正師妹還在牢裡。
她還得回去。
“你想得美。”仇不歸冷笑一聲,換了個手拎她,“小妹妹,你怕是還有什麼别的圖謀吧?我看上去就那麼像樂意成人之美的人嗎。”
衛绮懷道:“姐姐,有這閑心跟我廢話,您就不去關心一下那位前輩傷勢如何麼?我那一劍可不是輕的。”
“她?她那是咎由自取,誰讓她非得打開血咒封印來看你這因果——”話雖這樣說,她還是轉頭看了看對方的手,“嶽應瑕,你沒事吧?”
“我無事。”嶽應瑕掃了衛绮懷一眼,對同伴說,“我們還有别的事要做,你放下她。”
“你不怕她擾亂此世的因果了?”
“我隻怕她擾亂你我的因果。”嶽應瑕神色漠然,吐字如冰,“把她交給戚府的人,聽天由命罷。此後她再招惹如何的因果,都是自作自受,與你我無關。”
仇不歸從劍上跳下來,手裡卻依然拎着衛绮懷,顯然是對同伴的話不置可否,隻道:“我們還有何事要做?”
嶽應瑕:“這祭壇有古怪,我們下去瞧瞧。”
仇不歸走到那祭壇邊,神色凝重地查看着:“這個——”
變故就是在這一刻發生的。
她話音未落,就見這小小一方清池仿若沸釜般蒸騰,竟然再次肆無忌憚地舉起了洶湧的浪潮,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
這一次,衛绮懷被它拖了下去。
在壇中水将她淹沒之前,她看見熹微天光下,虞涵匆匆趕來的身影。
她恍惚間,聽見了小姑娘的那聲歎息:
“……我怎麼,又害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