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戚尚的死訊傳遍了戚家上下。
戚烈大發雷霆,戚子炀驟失愛子,悲痛之際重重整頓戚家上下,聲勢之大,似乎恨不得把整座島翻個底兒朝天,也務必要找出兇手。
衛绮懷冷眼看着他下令殺了一批小少爺的親随,又殺了一批小少爺的丫鬟小厮之後,跪在他面前的醫師戰戰兢兢地向他報告,說終于測出了戚尚的死因。
中毒。
“中毒?”
她說到這則消息的時候,呂纾正倚在窗前聽竹聲,百無聊賴之中,盤着手裡那串晶瑩細膩的珊瑚珠子。
衛绮懷曾經觀察過,那珠子品相不錯,但除了上面刻了她的名字之外,也沒什麼特别之處。
呂纾不甚感興趣地接話道:“什麼毒?”
衛绮懷回憶着當時聽到醫師說出答案的時候,戚烈父子臉上的驚詫,便在此刻留意捕捉着對方的神色:“他們說是水魄寒。”
果不其然,呂纾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有些驚奇:“水魄寒?你可确定?”
衛绮懷眉梢一揚:“看來夫人是聽說過的了。”
“水魄寒這種毒,是個名聲不好的江湖傳說,我幼時也聽說過一二。相傳中毒者十日内必死無疑,但在死前幾乎毫無征兆,就連醫師也查不出端倪。隻有臨死前的那一刻,中毒者才會感受到莫大的痛苦。此毒最為奇妙之處,在于唯有仵作剖驗之時,才能發現死者髒器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化作一攤冰水,冷意刻骨,經脈寸斷。這便是水魄寒一名的由來了。”
“無人知曉此毒究竟是何物制成的,因為就連仵作剖屍勘驗,也無法發現殘存的毒物。如此殺人于無形的東西,在戚虞兩族發家史中多次被提及——自然是被用于同室操戈或暗殺異黨。”呂纾講了這許多,才停下來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徐徐地給出了一個轉折,“但是,此毒早已絕迹了。”
衛绮懷道:“絕迹的殺器又重見天日,可能是沒落的傳承人又重出江湖了,這種情節在話本子裡其實還挺常見的。”
“那就更稀奇了。”呂纾慢條斯理地說出了最後一個關鍵細節,“水魄寒是虞氏一族獨有的奇毒。而虞氏一族自滅門之日始,已經過去十六年了。”
“最後一位虞氏女,正如你所見,前不久剛剛離世。”
“那麼,誰還會用此毒殺人呢?”
衛绮懷愕然。
戚尚死于虞氏一族獨有的奇毒?這倒是她未曾設想過的。
她斟酌片刻,問:“你認為,兇手可能是誰?”
“戚子熹。”
衛绮懷有些困惑:
“他一個叔叔輩的,什麼仇什麼怨,要毒殺自己的小侄子?還是用這樣的奇毒?”
呂纾反問:“戚烈還是戚大小姐的生父,不也一樣很舍得動手麼?”
“……說的也是。”衛绮懷歎了一口氣,說,“那不談動機,你為什麼會懷疑戚子熹有這個能力下毒?”
呂纾不假思索道:“你不是聽過他承認了麼,他曾經帶領水鏡教截殺戚家,未嘗沒有得到這種奇毒秘方的可能。”
顯然,戚子炀也想到了這一點,因為他緊接着就帶人包圍了戚子熹的住處。
同室操戈,一觸即發。
衛绮懷忙不疊地趕過去準備看這兄弟阋牆的戲碼,誰知剛一邁過門檻,就聽見戚子炀叫的一聲比一聲悲切——“子熹!”
怎麼這時候又喊得這麼親熱了。
難道他們動刀子前還要禮尚往來、兄友弟恭一番嗎?
衛绮懷沒有聽見戚子熹的聲音,直覺有些古怪,大步走上前去,卻發現那些帶刀包圍戚子熹的侍從都在此刻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中間圍着戚子炀。
或者說,是戚子熹和戚子炀兄弟二人。
戚子炀懷裡是戚子熹癱軟的的身體,衛绮懷觑見那張扭曲變形的醜陋面目,終于意識到他似乎才斷氣不久。
就在剛才。
戚子炀在此刻抱着兄弟的屍體,悲傷得無以複加,鼻子眉毛嘴巴都攢到一塊兒,醜陋極了:
“子熹!子熹!都是為兄的過錯!你、你醒醒啊……”
死了的兄弟才是最好的兄弟。
戚子熹死了。
他顯然死于巨大痛苦之中,因為他居然親手拿刀抹了自己脖子。
此刻那具屍首的喉管處還汩汩地冒着溫熱的血泡。戚子熹雙眼圓睜,死不瞑目,然而嘴角卻挂着一個微微上揚的弧度,似乎那時他正想要滿足地微笑,卻因為這忽然切斷的喉管,再也笑不出來了。
衛绮懷瞧着他的屍首,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此刻選擇自殺。
怕戚子炀問罪?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這種貪生怕死之人,究竟會因何而選擇自殺?
戚子熹死得實在古怪,戚子炀再如何悲痛,再如何不舍,終究還是放下了屍首,将他交與了仵作。
衛绮懷便跟了仵作前去檢驗。
在仵作的刀劃開這具醜陋屍首的胸腔肚腹之後,她親眼看見戚子熹藏污納垢的皮肉之下,經脈寸斷,五髒六腑悉數化作一泡結着冰碴兒的腥臭血水。
水魄寒。
衛绮懷的疑惑解開了。
在這般折磨之下,自盡反倒能更快了結痛苦,對戚子熹而言,的确是個合理的選項。
可是,繼戚尚之後,戚子熹竟然也死于水魄寒,這就更古怪了。
戚子炀收殓了先後死于非命的兒子和兄弟的屍首,此時,猙獰已經不足以形容他陰郁可怖的臉色了,可他現如今能做的,隻有對着一幹近衛大發雷霆,然後下令徹查兩案。
比起他的震怒,戚烈則像是一夜之間老去了二十歲,憔悴之至,悲痛之至,好似被誰抽盡了精氣,連聞訊趕來看屍首的動作都僵硬遲緩了許多。
可衛绮懷卻想到了戚曉死的那晚,他隻是拈起胡子哀歎了幾聲宗祠的劫難,然後就沒了。
這樣想着,她忽然意識到,戚泫所說的戚家滅門案,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飛快推進着。
她回到呂纾身邊,告知她這個新消息。
這次呂纾似乎有些意外。
意外這種神情,在她臉上并不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