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娉姑娘被鐘如曜妥帖地安置在一間廂房,才請了醫師來替她看了身子,醫師前腳剛走,衛绮懷後腳就來了。
“羅姑娘,打擾了。”她問,“如曜待你如何?府裡可有人怠慢了你?”
羅娉起身行了個禮:“恩人待我極好,貴府上上下下也頗為照顧我。”
“那就好。”衛绮懷直奔主題,“不知在下可否向姑娘打聽一些,關于那位梁公子的事情?”
羅娉一愣,道:“您問吧,奴家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衛绮懷開口,卻又沒什麼頭緒,隻好籠統地問道:“姑娘眼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羅娉思忖片刻:“平心而論,是個行事穩重、細心體貼,卻也無微不至的人。”
衛绮懷:“姑娘為何要用‘卻’這個字?”
羅娉:“因為并非所有的‘無微不至’都能讓人領情。”
看得出她并不願多說。
衛绮懷揉了揉眉心,心知這種感情事她一個外人确實不好開口。但她還是在對方看似平靜的叙述裡,捕捉到了某種一閃而過的微妙情緒。
她繼續回到話題之中。
梁鸾的優點,是羅娉自己也承認的。
這和衛绮懷想的不太一樣——看來梁鸾還真不是個心口不一的人,他可能真的愛羅娉。
她在腦中還原了一下這兩個人的相遇。
梁鸾,世家子弟,相貌和品行應該也是說得過去的,不然如曜不至于對他取消婚約這事如此挂懷。
這樣一個男子,他行事穩重、細心體貼、無微不至,不知是出于恻隐之心還是好色之心買下了被賣入風塵的羅娉,鑄金屋以藏之,并甘願為她解除代表着家族利益的婚約,對青梅竹馬也知節守禮、好聚好散,隻為了能夠迎娶心儀之人,與她長相厮守、白頭偕老。
平心而論,這是個非常完美的人設。若是寫進尋常話本子裡,一定很受歡迎。
這個故事梗概裡,似乎他們在一起才是水到渠成的結果。
衛绮懷怔然,心中飛速地将信息整合成結論。
梁鸾愛羅娉。羅娉不愛梁鸾。
這個她是看得出來的。
突破口就在于此——有如此完美的人設加身,羅娉為什麼不愛梁鸾?
是另有所求?還是性情不合?
不……若是她甘心被梁鸾所豢養,除了正室之位不會還另有所求。
那就是性情不合。
啊。
當然是這樣!
金錢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
不錯,這明明是最俗套的道理,但就是因為太俗套了,俗套但又理想,甚至理想得有些脫離現實,才被她傲慢地忽略過去。
畢竟,按照常理來講,一位如浮萍漂泊的人,原本應該是無比想要一個避風港的。
問題在于,梁鸾不是避風港,更不是羅娉主動選擇的避風港。
梁鸾,對她而言,究竟算是什麼?
衛绮懷發現自己似乎是摸到了點兒門道。
方才那個故事自始至終都是站在梁鸾的視角展開的,他有一個相對來說非常優秀的人設,而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子被他所救,很難不動心。
但是,就像梁鸾對所有人表現出來的那樣——他們兩情相悅,童話一般的愛情,隻不過是他的一面之詞罷了。
故事的另一面還在羅娉這裡。
衛绮懷擡眼,細之又細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終于開口了:“他的無微不至令姑娘厭惡,是嗎?可否容衛某多嘴一問,為何姑娘會厭惡他到這種地步?他可是做了什麼讓姑娘不滿的事情?”
提到這個,羅娉面色有些不自在:“梁公子是個好人,可是……奴家應當還是同他無緣吧。”
衛绮懷:“你倒是還願意為他說話。”
羅娉坦然道:“畢竟,梁公子也确實待奴家不薄,隻不過——”
“隻不過他的好,你不喜歡罷了。對嗎?”衛绮懷接過話茬。
羅娉點頭:“确實如此。”
梁鸾之前說過,他願意同她成親,那時她就不再是外室。
她既然不是為了逃離身份低微而前途渺茫帶來的不安感,那就是為了逃離梁鸾過于強烈的保護欲了。
“他看上去倒是個癡心的。”衛绮懷虛虛勾起嘴角,道,“我猜,姑娘執意離開,恐怕是因為他總是拘着姑娘吧。
那宅子可真是被他守得固若金湯,衛某好容易破了陣,誰知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他找來了,看來盯得确實是很緊。如此想來,無論是誰被這樣日日夜夜地看顧着,哪怕他是個天仙般的人兒,也都受不住吧。”
大約是見她語氣輕松,羅娉心防漸松,也忍俊不禁:“是啊。”
她起身一拜:“原來是衛小姐破的陣,奴家感激不盡。”
衛绮懷擡手扶住她的動作,看着她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心道不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