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現象過于違反衛绮懷已知的妖修基本法,眼見二妖融合為一,她的三觀也在迅速崩壞重塑,末了才懵然道:
“現在……現在怎麼辦?”
兩個大妖鬥法,他們隻能在這裡幹站着不成?
他們鬥完法又會怎樣?一個會吞噬另一個成為更為兇邪的存在嗎?
琅月提劍,倏然騰空,躍上城樓。
衛绮懷亦随她而上。
鴻與飛相對而望,無言半晌,似乎都在意外于對方的變化。
旋即,鴻轉身對薛檀三人道:“三位,我不願與你們為敵。”
薛檀道:“可你們其中任何一人留下,都會與天下黎民蒼生為敵。”
飛說:“我既是天生妖邪,自有天道佑我,你們未必赢得過我。”
“天道佑你,陷黎民于水火,那便是天道不公。”琅月态度堅決,“既是天道不公,我輩便不必依天道而行。”
衛绮懷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插嘴:“幾位,放狠話講道理的環節先過一過。你們妖魔鬼怪打不打的無所謂,先放過無辜人怎麼樣?那些百姓……”
薛檀卻截住她,斷然道:“不可!”
衛绮懷莫名其妙:“怎麼——”
琅月:“你忘了?方才說過,他們已成半妖。”
薛檀:“貿然放出,使其流落人間,恐為禍蒼生。何況飛紅城尚有個蹊跷的封印未能解除,他們本就出不去。”
“……”衛绮懷啞然,“所以,他們就要在這裡等死嗎?”
薛檀沉默,琅月颔首。
衛绮懷又道:“對上他們,你們有幾分勝算?”
又是一陣沉默。
她明白了。
兩人雖面色不顯,衛绮懷卻也知對上這兩隻大妖,他們也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的。
她忽然覺得内心荒涼。
她終于不知該說什麼了,卻見琅月擡眼,有些驚奇地看着她,卻又别過了臉,從懷中拿出一張絹帕。
她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卻發現不知何時已是滿臉濕意。
幾百年前的此時此刻,樹妖在哭。
她是在害怕?還是在悲傷?
其實,她會害怕也很正常的。
畢竟她是一個初入江湖、不谙世事的年輕妖異,她本來有無數對這個世界的暢想,可在此刻卻似乎是終于意識到死戰在即,走投無路,于是面對着琅月抱歉的目光,隻能抽噎幾聲勉強辯駁:“我、我隻是……”
她隻是想抱怨一下。
然而她又不知道究竟該怪誰,于是隻好怨天怨地,質問着那個對人間災厄坐視不理的天道:“我隻是不明白、不明白這天道縱容妖孽橫行于世,它究竟算是什麼個天道……”
在場的誰也無法回答她。
天道從來隻有拘束人的法則,卻甚少真正眷顧過什麼人。因而世人走上死路之前,都是要罵一罵老天的。
然而衛绮懷卻看見琅月聽了這些話後,皺眉思量再三,像是冥冥之中受了靈光一現的眷顧,喃喃自語道:“妖孽橫行,興許,非是意外。”
那靈光在她眼中漸漸亮了起來,她恍然道:“我明白了。十方大陣自古就有妖邪伴生。原來如此……”
琅月總是鎮定又冷靜的,身上甚少有什麼劇烈的情緒波動,但此刻她卻像個疲憊至極時忽而發現寶藏的旅人,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什麼?
樹妖茫然擡頭。
衛绮懷也怔了。
琅月這是忽然明白什麼了?
飛沉默了片刻,眼神一動,似是對此有所了解——應當是他體内的旱魃在思索,然而思索罷,他隻笑了一聲:“十方大陣……不錯,竟然教你看出來了。”
樹妖與薛檀不約而同道:“那是什麼?”
到了這樣的時候,衆人似乎也沒能失了好奇心,願意聽個典故。
人的好奇心實在是很古怪的東西,竟然死也要死個明白。
旱魃不說話。
但是他的眼中流露出十分痛恨卻又十分懷念的複雜情緒,這種默不作聲的态度似乎着代表他并不想直面這個事情,可是此刻,他先前身上的驕躁氣焰卻平靜下來。
那靈光在琅月眼中漸漸沉沒,她迅速整理好了自己不合時宜的情緒,飛快地瞥了旱魃一眼,決定開口為其他人解惑:“十方大陣,據說名叫天地靈樞十方乾坤護法陣,世稱其為十方乾坤陣或十方大陣。不知你們是否聽聞過。”
自然是未曾聽聞過的。
衛绮懷隻想了想,覺得起出這個天地靈樞十方乾坤護法陣名字的人,口氣不小。
什麼樣的人會設下這樣的大陣呢?
上古神族?修士大能?
琅月繼續說:“此陣相傳乃是上古仙神為護佑至寶所設,設于世間各地,六百年一現,現如今早已失去探尋之法。就此地而言,倒是能與傳聞對得上。”
樹妖木着臉抹了一把還留在臉上的淚水,試圖轉移注意,讓這個身體裡跳動的心髒平靜一些。
薛檀則道:“這陣,有何傳聞?”
“相傳十方乾坤陣有通天徹底之能,本是神印,然而自古以來,至邪至寶共生于世,陣中封印妖邪鬼怪,天道制衡,令其相克相生——故而,十方乾坤陣現世,則妖邪現世,封印破,則妖邪出。我們此刻逃不出去,便是因為就在此封印之中。”
這城裡的古怪似乎有了解釋。
“天下每六百年便逢一亂世,從無例外。在不明所以的世人眼中,此亦為魔陣。”
“隻是……”
琅月張了張口,還是沒有把最後一句話說完。
衛绮懷知道她要說什麼。
隻是她沒想到,這亂世之中的真正浩劫,居然從這裡開始,居然是借着他們的手開啟了。
“各位。”鴻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似乎想要歎息些什麼,卻終又沉下聲音,語氣幹脆而果決,仿佛将要宣判戰局,“若是沒有什麼遺言要說,那就動手吧。”
飛望向他,神色複雜,不知是期待着這命定的決戰,還是終于等到了命運的盡頭,如釋重負。
他隻說:“你我今日,該有個了斷了。”
鴻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凝聚起一團妖力向飛擊去,回過頭,他苦笑一聲,隻對薛檀三人說:
“我無意為禍蒼生,但現在身軀已然不受我控制。倘若我赢了,就請三位務必殺我,還飛紅城一個清淨罷。”
可他沒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