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本來還想跟他說這鍋湯是蔺久源的心意，這下弄巧成拙，忍不住辯解：“弟子以為，隻要并未耽誤修煉，即便有些愛好也無傷大雅。”

殷無息不假辭色：“你身為他師姐，更應督促，而非縱容。”

“既然無錯，又怎能叫縱容？”衛绮懷道，“天底下并非隻有修道這一條路可走。人各有志，若能于廚藝之道登頂——”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住口。

她并不是沒有這樣頂撞過殷無息，但是她給自己一個人拉仇恨可以，可萬一要是給蔺久源拉上仇恨就非常不妙了。

雖說殷無息不至于刻薄到會故意刁難小輩，但是蔺久源本來就對殷無息這個冰山又敬又怕，若是再被他看不慣，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弟子失言。”

殷無息卻道：“有何失言？繼續說。”

衛绮懷改口改得更快：“弟子回去一定好好督促久源修煉。”

殷無息語氣是他平時一以貫之的追根究底：“把你方才那句話說完。”

連這種小事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衛绮懷郁悶，反問道：“方才弟子說到哪裡了？”

“‘若能于廚藝之道登頂’，嗯？”

衛绮懷輕聲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人各有志，志之所向，道之所在。若能于此道登頂，也算不枉此生。列子雲，‘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又何必非要是‘有用’之道呢？”

殷無息道：“你既這樣說，莫非你對修煉也心存此志？”

衛绮懷一愣：“那倒不是。”

殷無息睨着她，用目光代替了追問。

衛绮懷立刻保證：“弟子一心向道，絕無虛言。”

殷無息随口道：“為何？”

“大抵是……因為弟子想活得更久一些。”

這下輪到殷無息默然了。

須臾，他眉梢一動，并不滿意：“僅此而已？你入道便是為了長生？”

嘿，長生怎麼了？修仙不都是為了長生嗎？

你不信就問問别人，哪個凡人不想長命百歲？

不過衛绮懷雖然這樣腹诽着，卻知道殷無息這麼問，并非是嫌這答案直白粗淺，而是看破了她在說謊。

她想了想，決定說真心話。

可是，衛绮懷的真心話，此刻說出去卻顯得更為膚淺：“更是……為了不辜負父母師長親友的希望。”

“我竟從不知你的道心竟是如此。”殷無息擡眸看她，忽然冷聲道，“你便不為你自己而活？”

衛绮懷反問：“父母親人之愛，朋友師長之誼，難道不值得我為其而活嗎？”

回答她的是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安靜。

為父母師長親友而活，為父母師長親友而問道，這是殷無息聽過的最為荒唐的修道理由。

若是七八歲不懂事的孩子，胸無大志，按着長輩的意思鹦鹉學舌，讨大人歡喜，或許說出這種話也無傷大雅。

但衛绮懷入道多年，還是以這種簡單的理由立心立道，就荒唐得有些可笑了。

沒有任何一棵青松會去學習菟絲花而攀附于其他樹木之上。

把自己道心寄于他人情牽，要麼是從未曆經波折、行事莽撞而不知的愣頭青，要麼是心思單純倔強、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一根筋。

可殷無息知道，這兩者都不包含她。

衛绮懷向來懂事守禮、進退得當，平生隻在她師尊那裡繼承了點兒桀骜不馴的骨氣。

這樣一個有着挺拔脊梁的好苗子，本應向内修心，不該在世間人情之上耽誤太多時間。

可她分明會說漂亮得體的話，在這個問題上可以随意搪塞于他——為證道而活，為保命而活，為變強而活，為複仇而活，為除暴安良而活，為扶危濟困而活，為護佑蒼生安甯而活……

她偏說了實話。

但是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實話！

為他人的“愛”而活。

殷無息冷聲道：“倘若天下人人都有你這般的道心，恐怕那些國破家亡、衆叛親離者将永遠一蹶不振，再難逆境求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