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畫面刺痛了他。
幾個月來,難以忘懷。
在押顧齊和蘇家人入南國時,那個曾經出生壓他一頭,之後一直讓他記恨的男人仍然金貴,他也仍然保持着善良溫柔,他問他:“三弟,你後悔嗎?”
他是怎麼回答他的?
“不後悔。”是了,他獲得了他從小想的一切,有什麼好後悔的呢?如今他在南國,是世人皆知的左将軍,哪怕南人知道他是顧國人,也沒人敢說他,并不像在顧國時街上所有人見到他,就說:“這是顧三皇子,皇帝的私生子。”
顧旬望着那亮麗的顔色,笑了。
小公主,我從來不是你的旬哥哥。
你眼中的顧旬善良,光明,俊朗,文武雙全,可一切都不過是他裝出來的面具。實際上的顧三皇子陰狠狡詐,是陰溝裡的蛇鳝,哪裡有他尋求的欲望,他便往哪鑽,是這樣惡心的人啊。
他自嘲的笑笑,收回了神,放下了腰間粉玉。
擡眸注意到空中飛着的黃鳥,他看了片刻,彎腰剪了十字,精準的打下了空中的翅膀。
黃鳥落下時,他輕輕抱住了它,揉了揉它的腦袋,他笑笑:“抱歉啊,小南瓜,你還不能去送信。”
懷中的黃鳥用力啄他,但哪怕手上流了血,他也沒有松手。
“壞蛋,壞蛋!”黃鳥感受到血味,不再啄他,但一直叫着“壞蛋”,顧旬笑了笑,輕輕彈鳥的眉心。
“是啊,我是壞蛋。好了,你流血了,跟我去包紮一下傷口。”他頓了頓,又笑了,“否則,隻怕你主人會殺了我。我可惜命了呢。”
他輕輕順着鳥的羽毛:“你也要乖一點哦。”
*
“看來我不叫小姐,小姐是真沒有來的打算了呢。”謝執有些難過的看她,一雙黑黝黝的眸中泛着委屈。
蘇懷枕看着龍椅上的君王,笑道:“我有這個資格嗎?”
“小姐。”男人一雙眼中溢滿深情,“你還在怨我滅了故國。”他頓了頓,不等蘇懷枕回應,他又說,“可是,從顧皇的昏庸愚鈍,百姓的不太平,哪裡都是要亡國的結局,小姐不是也見過在大街上就販賣人口的拍賣會嗎?”
蘇懷枕收了口,一雙眸看向他。
謝執對上那雙幹淨的眸,笑了:“哪怕蘇将軍再英勇,蘇軍又如何的骁勇善戰,滅亡也是必然,小姐這樣聰明,真的不懂嗎?”
他手扶了扶尤椅上的龍頭,似在問她,但台下的少女沒有回答他,男人停下了動作,不緊不慢道:“小姐,想去看看蘇家人嗎?”
看到台下的少女終于有了動作,謝執笑了笑:“小姐笑一笑,我就帶你去,好不好?”
他的語氣帶着誘哄,她卻一點笑不出來,一雙眼暗然看他。
“小姐不笑也行。”謝執站起了身,“你知道的,我什麼都會答應你。就像我曾經說過的。”他垂眸,像在回憶。
謝執看着台下不動聲色的少女,他彎彎唇:“讓我成為你的依靠。”
這次卻沒有等到他再次笑着叫他“阿蠻”他。
望着台下沉默的少女,終究沒有開口。
昏暗的獄中。南國的監獄比顧國好一些,一樣的擺設,但飯菜很好。
蘇懷枕看着獄中的滿目蒼夷,竟哭了。
謝執皺了眉,遞給她一張紙巾:“抱歉,小姐,作為南皇,為服衆,我不能放了蘇府人,等過了這期間,我一定好好送蘇将軍回家。”
少女擡頭,第一次正式看他:“回哪?”
謝執一頓,他抿了抿唇:“我可以在南國再建一個蘇府,若你們想回顧國。”他看着那雙冷寂的眸,到底真話回答她,“隻怕不行,顧國如今恒兒當皇帝,我也插不上手。”
說罷,他小心看少女的神色,見她并無失落,才松了口氣,他想了想:“蘇府的人都在最裡的一間牢房,隻怕蘇将軍也不想見我,還是小姐自己進去吧。”
他将燈遞給少女,蘇懷枕點了點頭,接了燈,就向裡走去,沒有回頭看過他,少年隻是笑笑,到底什麼也沒說。
當昏黃的燈映上牢中安坐着的男人時,看到男人憔悴的臉,蘇懷枕到底沒有忍住哽咽,她小聲叫他:“爹。”
蘇父聽到聲音,擡起了頭,看到哭着的少女,他反而笑了,站起身就朝她走去:“怎麼這樣久了,還這麼愛哭。”
他站在她面前,手指輕敲她的額頭。
“已很久不哭了,”她擦去淚,望着男人的臉龐,蘇父瘦了,不再那樣硬朗英俊,像是顧國亡了,蘇将軍也就不在了。
“這樣便好,才是我蘇家兒女。”他笑了笑,摸了摸少女的頭,注意到她的雙髻,他又笑了笑,“江南對你挺好的吧。”
蘇懷枕沒有回答。
“你也不要怪他。”蘇兵武多了解這個小女兒,雖不像5歲前那般任性,但還是喜歡那個小夥子的,“他不過一個臣子,而南皇也并沒有錯,兩國之間本就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也隻是沒有護住顧國,我認輸。”
他頓了頓,又開了口:“至于你祖母……你也不必這樣全歸咎于自己。她呀,早就選擇了這條路了,我成就顧國戰神,也是由她一手帶大的,若不是有我有你們幾個孫子孫女,隻怕她早就随你祖父去了。”
“可是,”蘇懷枕望着地面,“我若攔住祖母……”
蘇兵武笑了笑,揉了揉小女兒的頭:“我也攔了,作為她的兒子,我攔時她若心軟了,便不會讓我放手了。阿乞,她已經選好路了。哪怕你沒讓她出門,她遲早也會走到宮裡的。”
她望着父親,裝作懂了的笑笑,但他不知道,前世的老祖母并沒有死,一生都在寺廟禮佛。
她不知當時的祖母是否釋懷,但她總覺得,如果她不成為蘇懷枕,祖奶奶至少可以活很久,隻要她還活着,她可以每天去陪她。
而祖奶奶,總有一天也會釋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