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藍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客廳熟悉的吸頂燈,脖頸間還殘留着發燒餘留的汗液,後腦勺依然鈍痛,但可喜可賀的是燒已經退了。
她轉動脖子,想要看清自己此刻的狀況,卻發現沙發上還躺着一個人,正和她頭對頭地蜷在那,和衣而卧,枕着自己的手臂,雙腿收在不足一米的空間裡,睡得有點委屈。
空調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的,沒開窗的屋子裡有股空氣不流通的悶熱。葉嘉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把蓋在身上潮乎乎的毯子掀開,俯身端詳着旁邊人的睡顔。
沈雲澈安靜得連呼吸都是淺淺的,葉嘉藍如一座石頭般沉默的凝視着,不敢靠近,也不願離開。她的身體裡是永不停息的海潮,随着這輪月亮轉動的軌道潮生潮滅,不死不休。
她以為自己早已死去荒蕪的内心如一片寂寥的草原,隻需要施與點滴雨露,深埋在土裡的情愫和悸動便開始瘋長,葉嘉藍隻能徒然地隔岸觀火,正如上一世那樣,望着愛意肆意滋生,又在火焰下化作焦土。
一歲一枯榮,生生不息的妄念。
她這輩子本來早就妥協了,葉嘉藍甚至不奢望沈雲澈能認識她,她說服自己隻要遠遠望着這個人就好。她嘗試了,她确認了,前塵往事,早就該斷得幹幹淨淨的,本該如此、本該如此。
可你為什麼要來。
她們總是相遇得有些不合時宜。
但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過誘惑,你要怎麼勸阻一個在沙漠裡饑渴的旅人不去接近綠洲,又怎麼阻止一顆蘋果違反地心引力向她墜落。葉嘉藍向來對自己誠實。
“……你最好,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低啞的聲音剛說出口便消散在空氣裡。
她坐着休息了一陣,精神稍稍恢複了些,便緩緩起身去接水。管線機滴滴響了兩下,水泵開始工作,葉嘉藍聽見沙發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聲音,被吵醒的人開口還帶着一點不清醒的鼻音,“葉老師?你醒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不太清晰的口條,像是嚼着一顆香甜的奶糖,葉嘉藍低低地笑了笑,端着兩杯溫水折返回來,“我好多了,”沙啞的聲音讓她清了清嗓子,“昨天晚上怎麼沒有回去睡,在沙發上躺着多難受。”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的人揉了揉眼睛,“昨天回來你燒到三十八度,然後突然心絞痛,把我吓壞了。”
她後來在網上查了心絞痛的原因,衆說紛纭,有說是過勞引起的,也有說可能是病毒引起的,沈雲澈拿不準葉嘉藍的病因,隻能寸步不離地守着昏睡過去的人。
葉嘉藍聞言按着自己的胸口,她不太記得這一段經曆,但是心絞痛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陌生的感覺。上輩子她為了解沈雲澈中的巫毒,在西南尋苗醫找到了一種奇怪的蠱,那蠱需在人體内滋養,七十四天後會孵化出一條蠱蟲,這條蠱蟲以各種毒藥為食,恰好可壓制沈雲澈身上的巫毒。
隻是這蠱蟲的胃口會越來越大,僅靠那一身巫毒并不能喂飽它,這時便需取那養蠱之人的“巢”來喂它,方不至于啃食種蠱人的心脈。
而更奇特的是,這蠱與巢的關系竟與常識相反,施蠱人反被種蠱人控制,因此得名“反諷”。
葉嘉藍深受其害,以至于後來對沈雲澈又慕又怕,她那時全身經脈都被“巢”侵蝕煉化,發作時,離那蠱蟲距離太遠便會心脈擰絞,五髒六腑如灼燒般疼痛,神智恍惚,行舉失常。她不願意讓别人知道自己瘋癫至此,常常獨自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隻在清醒時才敢踏出那間小院。
“……可能隻是沒有休息好,沒什麼大礙。”葉嘉藍隻是露出溫和而疲倦的笑容,咽下一口溫水,時間指向清晨五點,窗外晨光熹微,但對于這間屋子裡的兩人來說,昨晚的睡眠時間還遠遠不夠。
“雲澈,你先回去睡一會吧,我跟敏姐說一聲,今天彩排往後推一個小時。”葉嘉藍摸了一把黏膩的頸間,有些受不了髒兮兮的自己,“昨晚辛苦你照顧我了。”
“葉老師,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你的助理,而且,”沈雲澈說着,垂下眼,咬着嘴唇,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我很願意這樣照顧你,也希望,葉老師可以多給我機會。”
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緊張,清冽的聲線帶着點顫,似乎是不太習慣站在乞求她人憐愛的角度去讨那麼幾分特殊的寬宥。
或許沈雲澈并不知道,她隻需要坐在那裡,喚一聲葉嘉藍的名字,她身體裡血液便會山呼海嘯地叫嚣着欣喜。
又或許她知道,隻是習慣于在适時地以退為進,給被幾句話就哄得找不着北的人一點甜頭。
葉嘉藍感覺身體仍舊有些虛弱,她擡起手背貼着額頭,語氣飄忽地開口:“雲澈,我發燒的時候,是不是說胡話了?”
沈雲澈身子一緊,從容地接話:“葉老師昨天心髒疼的厲害,或許睡得不安穩說了幾句夢話,但我并沒有聽清楚。”
她說得半真半假,借着夜色的掩飾,葉嘉藍隻能看清那雙潤黑的雙眸,熠熠生輝,她喉嚨又開始發緊,端起水杯一飲而盡,匆匆說道:“我去洗個澡,身上太粘了,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