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老闆娘擡手掖了掖鬓邊發絲，還準備與顧冉繼續聊，攤子靠近道旁的地方，奔過來一名紮雙髻的小女孩。小女孩身穿粉色薄裙衫，六七歲的年紀，她旁邊站着一名清瘦的青衫男子。

老闆娘笑着迎了上去：“下學啦，今天學了什麼呀？”

一家三口湊在一處說說笑笑，顧冉默然收回了目光。

她拿着筷子撈起碗裡的冷淘，但風調雨順四個字，卻讓她有些嘗不出冷淘的香味了。

她思忖片刻，擱下筷子想繼續問那老闆娘，但看那一家人其樂融融，又不好再貿然打岔。

回客棧路上，借着買小玩意的間隙，顧冉又問了兩個本地商販梓州近些年的天災和收成，他們的說法與那冷淘老闆娘的一緻。

顧冉手中摩挲着剛買到的黃色劍穗，腦中思忖着離開豐京前與趙伯的閑聊。

趙伯說，他五年前離開梓州，梓州這些年洪澇旱災頻發，他因此回了豐京。

可梓州百姓分明說，這七八年來梓州算是風調雨順，就算偶有暴雨幹旱，因為修築水利和灌溉工事，百姓也沒遭罪。

這與趙伯的說法相反。

趙伯分明知道自己去夔州要經過梓州，他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如果她沒記錯，那日午間她說了去夔州祭奠親人後，是趙伯主動提起了梓州的話頭。

他是故意的？

*

夜幕初暗，處于鬧市的客棧門前，依舊人流如織。

顧冉站在客棧二樓窗前，托腮看着樓下燈火煌煌的鬧市。有拎着農具的農人、有列隊巡邏的士兵、有叫賣的商人，也有行走江湖的劍客。

她擡起自己的手，或者說夜眠的手看了看。窦遼當時跟她說，她手上有習武之人的薄繭。

她後來發現秦伯手上也有做農活的薄繭。不過習武之人和農人手上的薄繭終究不太一樣。

趙伯手上，二者兼有之。但那日午間看到趙伯手上的繭子時，她并未多想。直到今日來到梓州，聽到風調雨順幾個字。

顧冉小時候有個武學師傅，那師傅沒教她多少有用的，但在她母親去世，鄭氏進顧府之前，她與武學師傅處得不錯。

武學師傅酷愛搜集各種兵器，也愛講與她聽。她小小年紀，沒記住多少，對于吓人的東西，小孩子卻印象深刻。

她記得有一種兵器叫峨眉刺，中間粗兩頭細，要套在手指上用，但這兵器一不小心就會刺傷自己，用久了那個手指也會變得扭曲難看。

現在想來，趙伯的手，就是用過峨眉刺的那類手。那樣的武器算是新玩意，即便到現在，用的人也不是很多。

武學師傅當時說，那是從宮廷裡流出來的玩意。

宮廷、梓州、前太子。

會這麼巧麼？她不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二皇子戰死，西晟各路人馬蠢蠢欲動，就連有些埋在地下的老僵屍，怕都想爬出來看熱鬧呢。

她目光離開人流，投向穹夜那輪明月，彎起眉眼露出個甜甜的笑。老天會這麼眷顧她，她可不敢輕易相信。

*

明光教總部，位于夔州斷焰山下。這一帶河流縱橫遍布，水克火，故得名斷焰。

顧冉原以為明光教總部是在深山老林中，待看到眼前連綿的屋舍，才發現此處地勢開闊。占地龐大不說，周邊應有盡有，俨然時一處小型城鎮。

距離夔州城，快馬也不過兩日。

但要進斷焰山，需先過斷魂河，斷魂河水流湍急，暗礁遍布。其水面寬逾十丈，僅有一處渡口。在渡口撐船的船夫，表面上是當地百姓，實則是明光教宿衛堂之人。

顧冉等人甫一過斷魂河，便被一隊人攔住。

當先那男人留着八字胡，笑肉不笑看着顧冉：“夜眠姑娘，我們堂主有請。”

他與身後四人一樣，穿着白衣黑鬥篷，是執法堂的人。

顧冉不動聲色，冷冷一瞥，淡道：“何事？”

她嘴上這麼問，心裡卻知必然是刑梏的死訊被發現了。廢太子的任務進度，她尚未彙報，此時執法堂攔路，顯然是私怨。

“我也不知，夜眠姑娘去了就知道了。”那八字胡又笑了笑，他面色和氣，眼底卻是毫不遮掩的陰冷惡意。

顧冉越發确認自己心中所想，她亦不示弱：“我要回朱雀堂複命。”

即便有朱雀的撫慰在先，她也知道執法堂不會輕易放過她，但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不給她任何喘息之機。

那八字胡卻道：“巧了，朱雀堂主，也與我們堂主在一處。”

顧冉朝那人一瞥：“當真？”

她給身後三個姑娘使了個眼色，那三人明了，先一步回了朱雀堂。

八字胡看在眼裡，也不阻攔，隻笑道：“夜眠姑娘不信我，等見到朱雀堂主，就知道我是不是騙你了。”

“那走吧。”顧冉也将神色放松，報以一笑。

朱雀已在明光教，即便這人騙她，朱雀堂也能運作。但當此時刻，她卻萬不能露怯，不能讓人知道她沒什麼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