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起百米高的沙塵,遮天蔽日,百裡之内無處可藏,湘舲卻覺得,公平。如今各方勢力就如同這麻,緊緊纏在她脖頸上,隻要稍微一拉,便能扼殺相府。
穿過三裡鎮牌坊,哭天喊地的尖叫摻雜着咒罵,與呼嘯的風聲一同卷進她的耳朵。
她擡頭向上看,還以為自己一腳踩進了地府。四周黃沙漫天,估摸着黃泉路也不過如此。
她一隻手緊緊地拉着缰繩,另一隻手扶着車轅,雖看不見,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鏡譚拉住她的手臂,聲音徐徐,帶着幾分悲憫:“大娘子,你說人生在世,頂頂要緊的,是不是投個甯靜無妄的胎。”
湘舲以為自己鬼門關走一遭,雖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好歹生出點生死有命的覺悟來。
眼下凄厲無助的聲音,簡直将她那點可憐的平常心,扔下了油鍋。
她感同身受,搖頭苦笑,張開嘴卻半個字都講不出,半晌沙啞着嗓子:“那是老天爺該操心的事,我原來認為要緊的是不被阿娘打屁股,現在要緊的……是送阿爺回家。人的要緊,時時刻刻都在變。誰能确定!”
說到這,她不禁感歎,阿爺定是投個萬劫不複的胎,而阿娘則是同甘共苦的命。
鏡譚啞然失笑:“就隻是打屁股?大娘子,我可是知道,家主蒙難,當時無人敢來相府宣旨,傳言說你是個兇神惡煞,喜歡月下殺人,人血釀酒,傳的有鼻子有眼兒,瞧瞧……頗有些意境。”
她愁容一斂,有幾分不屑:“胡扯,那是他們心裡有鬼。”
鏡譚笑道:“說是聖上親自下旨,讓九皇叔前來感化。”
湘舲想起那道側影,連正臉都不願意露,那敷衍了事的摸樣,她隻覺得諷刺,連連搖頭:“感化?以毒攻毒差不多。”
“我還聽說……”
“你能不能聽點正經事……”
突然間,哭聲戛然而止,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過來。
湘舲動也沒動,看着離她一拳将将停下來的人頭,她都能感覺到,沾血的頭發經風一帶,毛骨悚然的貼上她。
她心裡已經萬馬奔騰,不能膽怯的倔脾氣,這一刻也壓不住的抖成篩子。
“這聲音不對勁,好像隻有婦女孩童的啼哭聲。”湘舲忽然意識到不對勁,示意鏡譚不要出聲,俯下身子仔細辨認那顆頭顱。
鏡譚則欲拉起湘舲,趕快走:“大娘子,這一路上遇到的抄家還少嗎?”
湘舲心下駭然,想到一處關鍵。
“這裡怎能一樣,麟昌初年聖上于長安城三裡之外設踏白軍鎮守,其名取自三裡鎮守之意?為掩人耳目,踏白軍上到将軍下到夥夫,全部将族親遷到三裡鎮,雖然這裡看上去和普通村鎮沒什麼兩樣……”湘舲說罷微微頓住。
湘舲暗叫糟糕,這是有人,拔釘子來了。
“作為長安城的眼睛,這裡的男子皆是軍籍,怎能說殺就殺。踏白軍中郎将高翰是我阿爺的親信,這裡好像就是他家附近。”
湘舲被鏡譚一把拉住,湘舲忙道:“看不清不能确定,我得去看看。你記不記得我們走的時候,還見過他娘子,夫妻倆聚少離多,好不容易才懷上,眼下算算日子應該有五個月的身子。我不能見死不救,你先把車趕去驿站。”
“大娘子,可是你自己說的,眼下最要緊的是将家主送回家。”已經離長安城不遠,鏡譚并不想節外生枝,手緊了又緊,哽咽道:“就算能救,看情況也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