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放心,安排妥當。生死攸關,絕不敢有半點差池,我可是在菩薩跟前兒打了包票,救死扶傷一萬人才算功德圓滿,差點意思,怎有顔面去見先祖。” 鏡譚看着湘舲的臉,在灰暗的光影中,她額頭上青筋微顫,眉頭緊蹙,鏡譚忍不住想替她撫平了。
“還差多少?”湘舲随口一問,身體緩緩下滑,重新躺回那堆麥稈之上。感覺太陽穴向外迸發着漣漪,頭幾乎要炸裂一般,眼尾的黑痣上,也壓着一層又一層寒霜,幾縷散亂的發絲在耳畔淩亂地翹起。她揉了揉顫抖的眼皮,但手指離開後,跳的更厲害,于是她用掌心緊緊壓住,昨日鏡譚為她系上的納福香囊,是她身上唯有的色彩。
等待了片刻,仍未聽到鏡譚回應,她斜眼望去,隻見鏡譚正伸出十指,一根一根地掰算着,看樣還不少。然而,鏡譚接下來的話她差點沒當場吐血。
鏡譚把手一收,大言不慚沒一絲愧疚,“别說救死扶傷了,跟着大娘子,我殺的人都快湊夠一萬了。”
湘舲火冒三丈,捏着嗓子:“怨我啊?我怨誰去,再有人來砍我,我就躺那等着,我一個人就能讓你的‘功德’圓滿。”
“哎,你看,還真動氣了?我錯了還不行,我給你磕一個标準的,好好學學。” 鏡譚嘴角挂着一絲玩笑,誇張的擺了個謙卑恭敬,邊磕邊說:“這腰得彎的深些,太直了有股不服氣在裡邊,讓人看着沒誠意。”
湘舲見狀,臉上的緊張神色略有放松,她的目光從鏡譚的身上移開,警惕地掃過外面的馬車。
湘舲對這些人的心思了如指掌,最後一哆嗦必要見血,“阿爺,我們就要到家了,别擔心……幼安定會護你周全。” 她在心中默念着這些話,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孤立無援的失重感消失,索性不再去管那該死的眼皮,慢慢站起身子。
官驿門前的燈籠在風中搖曳,隻剩下一盞還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喜慶的味道并未随着冷雨消散。胡麻餅的攤位前,人群熙熙攘攘。
這個角落避開了驿卒的視線範圍,鏡譚細心地為她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素色長袍,輕輕地摘掉她發間夾雜的細碎草葉,端詳着湘舲,她的容顔雖顯青澀,卻已隐隐流露出不凡的風姿。
岐國女子大多嬌柔,體态豐盈,人堆裡湘舲總帶着那麼點格格不入,氣質天生帶着距離感,鎮定亦或狼狽,都始終保持着一種高傲的疏離。這種疏離并非出于冷漠,而是一種超然物外的深邃。即使她的眉頭緊蹙,也更像是在思考,如何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間,而不是被困境所阻撓。
鏡譚服侍湘舲尚不足一年,足夠了解她的性情,直率敏感,越相處越混蛋,湘舲的話不混就得完蛋。
鏡譚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此計并無十足把握騙過追殺他們的人。當聽說大部隊都集中在北殊門時,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默默祈求着不要在關鍵時刻露出馬腳。
鏡譚則迅速抓起一把摻了鹽的草料,遞給馬兒,順便解開缰繩。
湘舲躍上馬車,身後輕紗幔帳随風輕擺,車廂内彌漫着淡淡的甜香,這香氣,不濃不淡,不急不徐,恰如其分地在湘舲身後緩緩鋪開。
“九欽師是聖上近衛軍,九王爺一手帶的兵,以一敵十的三萬鐵騎,一夜之間化為焦土,好大的手筆,恐怕不是我們能夠揣測的,這内鬼身份實在難以預料。”絡腮胡面色凝重,攪拌一下面條,不覺間擡頭。
獨眼也察覺到了異常,兩人恰好目睹了鏡譚行兇,随着侍衛的頭顱和雙臂無力地垂落,身體卻依舊站立不倒,絡腮胡條件反射地站起身來,卻被獨眼及時拉住。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擔心引起旁人的懷疑,便任由年過五旬的獨眼将自己拉回坐下。
“淺刺定昏和百僵穴,這女子的手法古怪刁鑽,要不了一會人就會清醒,這樣的人一般都是精通醫術的高手,不是普通毛賊,你自己什麼情況你不知道,萬一這裡面出岔子……你懂吧!就當沒看見,快吃,面涼了不好吃。” 獨眼一邊搖頭,一邊将面條推向絡腮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絡腮胡看着馬車掠過街尾,踏上城門方向的直道,有些不心神不甯,匆忙地吞下幾口面條,與獨眼簡單告别後,開始遠遠地尾随着那輛馬車。
獨眼心中明了,默默地喝完最後一口湯,随後緩緩站起身,與其背道而行。
湘舲微微側身,向後張望,留意着後方是否有人跟蹤。路邊的小販們提籃叫賣,未見任何行迹可疑之人,她微微點頭,示意鏡譚檢查另一邊的情況。
鏡譚點點頭,“放心吧,盯着呢!”
突然湘舲發現一抹金黃,湘舲趕緊将漏出的經被藏好,再回頭時車轱辘已經滾重影,到是轉得比她腦袋還勤快,這裡已臨近城門,視野開闊,兩邊是成片半人高的南天竹,散發着花草沁潤的土腥氣。
“大娘子,準備出城。”鏡譚是老人精兒,估計是瞧出城門口不太對。
城門下行人如織,兩側守衛提着陌刀,甲胄在行走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仿佛有着無形的威懾力,過往的行人自覺地排成一隊,無人敢輕舉妄動。
北殊門城關角樓上,半掩的窗戶旁,一名婢女輕手輕腳地接近,趁人不備向内窺視,發現室内的人似乎正閉目養神。她借着關窗的動作,悄無聲息地将手中的迷藥撒入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