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賢者大而透亮的紫色雙眸靜靜凝視着佩特黎。

“……我們自己解決？”他讀出她的意思。

“聽好了，佩特黎，我選擇留在這裡的三年，的确是為了這裡的亞人們。

我也在這三年裡，教授你們如何管理一個國家。尤其是你，佩特黎——”

她在說這段話時緩慢而悠長，帶着壓迫力一直向佩特黎步步緊逼，佩特黎不得不向後退卻，直到被逼到背靠樹幹。大賢者一腳狠狠踹進了樹幹裡，破碎的木質層陷出一個大洞。大賢者把他緊逼在身前困住，無路可退。洞視者沒有上肢的前身傾近，她的臉湊近了佩特黎，巨大的瞳孔中映出他隐隐慌亂的樣子。

“我是将你作為家族的繼任執政者來培養的。”她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老陳他們能陪你多久呢？韋德梅爾傑還可以撐多久呢？

你現在是家族裡最年輕、最有能力的人吧？你敢保證自己有能夠信任、托付的人嗎？你敢讓别人來替你承擔嗎？

你打算過放棄家族的孩子們嗎？

你想過舍棄這裡的所有人嗎？

你覺得在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之後，還能平安無事嗎？

從今往後，這個家族的一切都要依靠你。

你若是覺得自己撐不住，就放下試試看吧，一 切後果，自行承擔。”

她并沒有在威脅佩特黎。

她助力了這片土地上的卑賤亞人和人類們擺脫枷鎖。這片土地和如今在此之上活着的人們，在她離開後便需要親自掌握自己的命運。

因為這隻是她一時的善舉，而不是永恒的幫助。

“現在向您重新介紹我自己。我曾是乞丐、奴隸、流浪者，也曾做過權臣和君王，我是學者，也是老師。我的身份會在生命的旅途中不停變換，而我永遠是曆史的見證者。我是大賢者，契波裡斐斯。”佩特黎忍不住想起了大賢者和他正式見面時的介紹。多麼宏偉的曆史記憶，存儲在一隻洞視者渺小的生命身上！

她絕不會駐足停留，不知她走過多麼長久的旅途、多麼遙遠的歲月，變化無常的世事在她眼中隻是有迹可尋的規律，重演的曆史隻是生命的循環往複。這雙明銳的眼眸不僅是看着現在的佩特黎，還回顧着過去、凝望着未來！

大賢者把前身挺起，遠離佩特黎，放下了踹在樹幹上的那一側腳。“你好好考慮一下吧。”她說完後輕快地繼續散步去了。

佩特黎倚在樹邊，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一片寂靜。

瑪瑪露今早收到了一封信。

薄薄的信紙上有着濃厚的藥草味。展開信紙，一手漂亮得出彩的花體字映入眼簾：

“親愛的瑪瑪露小姐，

很抱歉現在才向您緻信問好，這段時間裡，我的身體狀況不佳，一直都在沉睡，現在也沒有辦法和您見面。

聽聞您從羽族遠嫁而來，想來雙方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吧。家族離您的故鄉實在有段距離，感謝您願意遠嫁而來，也感謝您不介意我們這群怪胎，願意包容我們外貌與軀體上的缺陷。在這般陌生的環境，難免思鄉。這裡的冬天會很冷，一定要多加衣服哦。

這裡總是空蕩蕩的，确實有點冷清，而且也沒什麼娛樂活動。對此我也有些歉意，您若有怨言，我願意傾聽。

如果擔心無聊的話，我可以做您的筆友，如果您樂意的話，請給我回信。

我病得實在太重，以緻面目全非，唯恐吓到您。斯芬尼亞也為了我的身體着想，讓我好好靜養。不然我也很想親自跟您見面聊聊。

期待您的回信的，

盧倫雅。”

是最後一位、至今未見過面的家族成員，盧倫雅的來信。

用“怪胎”一詞，可以說再合适不過了，尤其是在見過伊恩瑪那姆之後……瑪瑪露心中不由得感到悲哀，疾病所帶來的朝不保夕和無能為力，是生命的共通之處。

她從用語感覺中認出盧倫雅是位女性，而且是年紀稍小、文靜的女性。

她想起羅爾所說的，拜訪盧倫雅需要得到斯芬尼亞的許可。斯芬尼亞應該是每天都在為盧倫雅的病忙碌，想來她們之間有着深厚的感情——從昨天，老陳與韋德梅爾傑的談話中得聞，斯芬尼亞正是為了盧倫雅遠渡華夏學醫，“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引自老陳的原話。

斯芬尼亞則是一位身形矮小、有些微胖的女性，看起來像個孩子，但聽仆人閑聊時得知，她的年紀實際與韋德梅爾傑相近。或許可以依此猜測一下盧倫雅的年齡。

思索一番後，瑪瑪露提筆着手回信，或許是隔着信件，距離感一下便被拉近了，不知覺寫得有些長了。封上信件，托白令去轉交給值班的仆人。

自從來到這裡，那些管家和普通仆人也觀察得差不多了。他們并不整日畏縮忙碌，卻也不散漫放肆。他們有時會閑聊，但那之中鮮有八卦和惡意。他們拒絕關注和過問關于家族成員的詳情，也不認為與主人打好關系是什麼有必要的事。他們隻是在做一份非常需要保密的工作罷了——倒不如說非常珍惜現況。看來有人把這種主仆關系打理得極好。

那些地位較高的随身侍從，像韋德梅爾傑的狼人女仆，對她來說，打掃工作似乎成了一種習慣。

看着這些不同種族的亞人仆人，瑪瑪露想起“怪物家族”的另一個稱呼——“奇美拉家族”。這個怪異的家族成員們，以及多個種族組成的勢力……若不是大賢者，想讓多種亞人團結共居恐怕是難上天去。

畢竟亞人之間，也是存在食物鍊的……

這使她聯想起羽族的統一，羽族曾有一段很長的自相殘殺的曆史。最終，四位神明的握手言和結束了這段曆史，羽族維持着統一至今。

她出奇地遐想着，從神明曾存的時代到遠在一方的族人，從“巢”的溫熱到北地的秋，從熟悉到陌生，從童年到成人，再到結婚……一種飄渺的感覺，人生似乎看得到頭，卻又身陷撲朔迷離。

“瑪瑪露，我聽說普裡季娅大人兩個小時前就醒來了。”白令回來時說道。

自然是要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