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2931年 8月11日下午
瑪瑪露還是不得已去睡了一覺。以西瑪的精力實在太過充沛,接連鬧了三個小時還能上蹿下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天賦異禀了。
不過,陪她玩是一件很放松的事。
至少暫時将格拉西亞那番類似恐吓的發言忘卻。
瑪瑪露難以想象,自己如今要将兩天前僅見過一面的大賢者當做希望——契波裡斐斯在龍族也是聲名遠揚,但她在行事不定上的神秘是難以琢磨的。無法明确此時她的目的,或許可以相信一下人品……
睡眠似乎有讓時間流逝變快的魔法,瑪瑪露一覺睡到晚宴前1小時。
尚在“巢”的那段日子裡,她喜好打扮。可到了怪物家族,這個反而沒有着裝禮儀要求的地方,打扮起來格外累人。
離開房間,羅爾羅培仍像先前一樣在房間門口的走廊裡等待着她。她向對方伸出手,被輕緩地拉住,她發現對方臉上不再是日常害羞的神色,變得泰然自若起來了。二人并肩走向宴廳,不再沿途說些什麼。
進入被人精緻打理過的宴廳,瑪瑪露一眼便看見了座上高大的大賢者——她太特殊了。獨一無二的淡藍色皮毛的洞視者(注:種族名),身披有着繁複華麗、蘊意不明花紋的黑色刺繡披風,披風下長長的尾巴拖在身後。契波裡斐斯一見到瑪瑪露便起身歡迎她——而家族成員們才後知後覺地鼓掌歡迎她。仍是上次那些出席晚宴的成員,以及家族的部下們。
“來自羽族的尊貴客人,我知道您所在意的事情是什麼——這場晚宴正是為此特意準備的,在談及正事前,我們不能冷落它。”大賢者的發言令她安心。
進餐時隻能聽見餐具輕碰的聲音。瑪瑪露發現他們的表情都比前日自然許多,或許是好事——可不知是對哪方而言的。她隐隐思索時,發現羅爾羅培面帶着淺淺的笑意,向她快速示意一下後裝作無事發生。
是好事。
待至所有人用餐結束,餐具也被收下去了,所有人都靜待着大賢者發言。
“首先,我要向羽族的客人,瑪瑪露小姐說明現在雙方共同的決策。
家族已履行先前的契約承諾,所有屬家族勢力的駐營及其所屬人員已撤出雙方緩沖地帶。而您正是這場協議的見證者,擁有雙方合法的成員身份。您是家族的成員,是長子羅爾羅培的合法妻子,您在這裡受家族的法律法規制約,擁有相應的權利,承擔相應的責任。”
是的,如瑪瑪露所料,雙方對于緩沖區的矛盾多半會在互相妥協下解決——這正是她嫁過來的原因:一種外交禮儀上的利益來往。既然雙方政治上的問題暫時解決了——她不得不去關心自己的所屬了,她注定此後一生都隻能在家族的領地上雀躍了。她無法保證若雙方今後的關系惡化,自己是否會作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再度被獻祭出去……若僅是她一個人的生命,這對羽族是值得的。
她唯獨不敢設想自己的孩子們,将來必定要生下的孩子們,是否會對母親的族人們刀劍相向?無可預測的未來,無論發生什麼都無可避免,因為她無法選擇。那些紙上契約,并非空談,但能否落到實際,隻有受制之下的人才知道。
所謂“寄人籬下,身不由己”。
“您的人身自由,在合法範圍内不受約束,但該前提建立在——您将服從家族的一切安排,不會傷害家族的利益之上。”雙方的決策已被大賢者宣布完畢。
“此外,我将作為全體家族成員的意見擔保人,家族的臨時執政者,龍族友好往來列表中的名單成員,以我的個人意願,聲名擔保——
羽族成員瑪瑪露.菈特萊.卡特雷,不會因雙方的關系受到牽連性的人身傷害,您的人身安全将得到絕對保證。”大賢者強調道。
瑪瑪露無可抑制她發自内心的震撼與感激——契波裡斐斯大人肯為她做到這一地步,已不必擔憂了。
“很好啊……這樣你也能在這裡更自在地生活吧。”坐在她旁邊的韋德梅爾傑輕聲說道。
“我不會讓任何人為難您的。”羅爾羅培向她笑笑。
其他人都像在祝賀一般,笑着互相交談,也想和她搭上些話。瑪瑪露則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一一回應成員們:
佩特黎的視線本和其他人一樣來到她身上——他實際上投向大賢者,兩人的視線在交彙後的一刻迅速挪開。
瑪瑪露估計此後他們還要再談些什麼,但她絕不能去打探。
晚宴結束了。
大賢者輕快地小跳着穿過走廊,哼着活潑的小曲。
“我到現在還是想不明白,”佩特黎從拐角廊處的黑影中現身,他手臂上金色的紋路散發着明亮的光,看起來非常顯眼,“你選擇羅爾羅培來聯姻的理由。”
“嘛——依你看來?”大賢者朝他走了一步。
“羅爾羅培太軟弱了。這是我依客觀而言能給他的最好評價。他的心性脆弱,容易情緒化,防備心也弱,你能保證他不會向那隻小鳥吐露任何有關家族過去的事嗎?羽族人根本不需要在家族安插眼線,房檐下的燕子都能當他們的傳話筒。”
“很好。但你對羽族的了解還不夠。”大賢者閉上她那雙紫色的眼,嘴角上揚着,“即便陳在華夏接觸到了龍的勢力,但至今為止,龍族并沒有重視過家族。”
“經過你這兩年的觀察?”
“自建立至今——你似乎尚不清楚原‘六縱連’聯合起來并不隻是為了防備龍族。想想更西邊一點的那個半島。”
“迷靈?”
“畢竟你沒見過它們。龍族的矛頭一直都指向迷靈,至于中間地帶,不過是被波及的罷了。”
佩特黎一手扺住下巴,另一手托住那隻手的手肘,這表明他在思考。
“羽族是相當愛好和平的種族,依附龍族,封閉地生活在‘巢’,也就是他們的領地中。他們沒有貨币系統,一切資源都是全體成員平等共享的,不過他們并非不谙常規的貨币體系,支付協議金額和一位新娘就是他們能在無貨币體系下做出的最大考慮。
羽族和龍族的文化理念截然不同,龍族崇向理性與智慧,重邏輯。羽族人在受他們的神明教化後,趨感性與想象,重共情。有時甚至比龍族還重道義。”
“你認為這可信嗎?”
“無法涵蓋所有人。但他們會挑選出來的聯姻者就是這樣的典型——這是為了孩子的教育而考慮的。”
佩特黎猶疑着,“……那我暫先相信你的判斷,再觀察一段時間。”他融入黑影中,消失不見了。
大賢者向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眯了下眼,在心裡默念道:
“我懂,你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家族的來曆。”
瑪瑪露感覺這次晚宴的氛圍融洽了很多,她真心為此高興。她有些興奮,将這件事告訴了一直在房間忐忑不安等待她的白令和雪心,也想将這件莫大的好事告訴父母及族人們——不,她已經不可能回去了。在人身安全的擔憂褪去之後,另一種情緒漸染:思念。
兩隻小雀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不過瑪瑪露立即收斂,“我想,即便不能回去,可如果族人知道我在這裡平安無事,他們也就安心了吧。”
“啾。”兩位朋友願意與她終身作伴。
夜已漸深,涼風凄凄,北地璀璨多彩的星幕是未曾目睹的嶄新景象。
她好奇着,從窗台探出半身,漫天星穹下,漆黑黯淡的建築上,她是最明晰的白星。遠處模糊的暗色樹影中,一枚小而昏黃的油燈光暈,不知覺向着她的方向前進,白星漸漸染上昏黃的色蘊,四目相對:羅爾羅培在窗台下,提着油燈,似乎有話同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