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開床帳,守在床畔的火焰騎士身影一僵,旋即不可置信地朝她望來。
希德的聲音顫了一下:“萊拉大人?”
她差點跌下床,火焰騎士緊緊扶住她,像托着易碎的瓷器一樣将她護到懷裡。她鮮少見到訓練有素的火焰騎士露出如此鮮明的情緒波動,扶住她肩膀的手甚至在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手腳使不上力,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靠着火焰騎士的胸膛,撐起虛軟的身體。
“梅瑟莫在哪?”她喉嚨發幹,嗓音發澀。
寝殿裡,紅發的半神不見蹤影。
仿佛回應她的疑問,觐見廳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粉塵從天花闆的縫隙裡簌簌而落,兩人腳下的石磚地也跟着晃了晃。
她推開希德,火焰騎士飛快攥住她的手臂。
“不可!”希德的聲音裂開一絲縫隙,“有入侵者,萊拉大人,您不能去。”
她回頭看了希德一眼,後者無意識手裡一松。
心髒在胸腔裡急速跳動,她離開寝殿,奔入走廊。熟悉而陌生的通道從未顯得如此漫長,以至于她仿佛用盡了自己的一生,才來到那黑暗通道的終焉。
視野豁然開朗,濃郁的血腥味混雜着血肉被燒焦的氣味撲面而來。觐見廳内石牆殘破,圓柱傾倒,一個陌生的身影提着滴血的長劍,立在廢墟中朝她望來。
危機的預感震耳欲聾,簡直就是在掐着她的神經尖叫,但在那一刻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殘留着戰鬥痕迹的觐見廳内,一條巨大的蛇卧在血泊裡,渾身的鱗片都被烈火燒焦,露出大片大片猙獰的皮肉,一動不動的模樣仿佛已經咽了氣。
她踉跄了一下,身體似乎被抽去所有力氣。與此同時,冰冷的劍鋒劃破空氣,攜着雷霆之威朝她劈來。
卧在血泊中的大蛇在那一刻突然動了。它一扭頭,條件反射般張開遍布利齒的巨口,在電光石火間朝穿戴盔甲的身影咬去。
見狀,那人果斷收起劍勢,在最後一刻險之又險地避免了葬身蛇口的命運。
随着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盲眼的大蛇撞到石牆上。它仿佛不知疼痛,一轉頭,瘋狂地朝入侵者的位置撕咬而去。
它張開嘴時,血液接連從口中湧出,在颌下連成血瀑。一擊再次落空,那盲眼的大蛇支起傷痕累累的身軀,朝敵人發出凄厲可怖的咆哮。
“梅瑟莫……”她撲到他身上,抱住那燒焦的蛇軀,試圖讓他冷靜下來,“梅瑟莫……”
屬于他右眼的位置空空蕩蕩,他捏碎了壓制自己體内詛咒的賜福,火焰和惡蛇一同湧出,燒毀了他的面容和身軀,以至于哪怕化身為蛇時,他的半邊臉也隻剩燒焦的黑洞。
“梅瑟莫!”反應過來時,眼淚已經大顆大顆地湧了出來。
凄厲沙啞的嘶鳴聲倏然一止,緊繃的蛇軀似乎微微一僵。他用血迹斑斑的蛇尾将她圈到懷裡,低下頭。黯淡的火星飛舞四散,在石磚地面湧動的黑暗沼澤平息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眼也暫時合了起來。
巨大的蛇消失不見了。盲眼的紅發半神倒下來,她慌忙托住他,但他太沉了,她幾乎是抱着他跌到地上,然後坐起身,将他的腦袋放到她膝蓋上,免得磕着。
“……萊……拉?”他好像将她當成了臨死前的幻覺,明明什麼都看不見,梅瑟莫還是吃力地轉動腦袋,掙紮着想要看向她的所在。
“……我在。”她擡起手,用顫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撫上梅瑟莫被燒毀的面容。
她拂開落到他臉頰上的碎發。
“我在這。”
梅瑟莫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想要觸碰到她的體溫,親自确認她的存在。
血泊在兩人身下擴散開來,除了血和皮肉被燒焦的味道,她什麼都聞不到。她将他的腦袋抱在懷裡,感覺自己的血液好像也要流幹了。
劇烈喘息着,梅瑟莫的手攀上她的膝蓋。他終于攥住她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自己唯一的稻草,身處黑暗的人攥緊自己唯一的光。
“……回……來了?”
她應了一聲,明明想笑,眼淚卻撲簌簌直往下掉。
“我回來了。”
那些眼淚接二連三地砸在半神的臉上,但他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連指尖的觸感都在逐漸變得麻木。
“我當然會回來,我怎麼可能丢下你不管。”
她抱着梅瑟莫的腦袋,紅發的半神枕着她的膝蓋,緊繃的身軀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下來,最後好像小孩子一樣睡着了。
帶翼蛇伏在梅瑟莫身上,被火燒去鱗片的身軀,泛着奶白的顔色。
它們環繞着紅發的半神,姿态溫柔而親昵,如同母親擁抱自己的孩子。
從出生起,它們就一直與他同在。
生時亦然,死亦然。
她坐在血泊裡,盡管知道不會有回應。
盡管知道不會有回應。
“所以……”她繼續說,“你也不能丢下我不管,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