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聲音在她體内的寂靜中震耳欲聾。
喧嚣的戰場,厮殺的人群,那一刻都淡化遠去,在背景裡籠上一層模糊的霧氣。
落地之後,她的心髒依然在胸膛裡鼓噪砰動。劇烈跳動的心聲如同撞擊着牢籠的雀鳥,不斷撲扇着本該折斷的翅膀。
……不,不隻是她一個人的心跳聲。
她被緊緊按在鎖子甲冰冷的胸口,腦袋被寬大的手掌罩着。這麼近的距離,他的心髒觸手可及,就在她的手掌底下急促跳動。
紅發的半神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在微微喘氣。驟然爆發的本能吞噬了心神,來不及思考,他就已經行動了起來,而危機解除後,理智依然沒有跟上身體的反應。
但是她已經清醒過來了。
猩紅的鬥篷浸透硝煙和血液的氣息。他身上那些暗紅色的血迹,大多來自被他殺死的敵軍。
她現在也是敵人,不能手軟。
不能……手軟。
她驟然收攏手指,但是指間并沒有冒出暗紅的烈焰。她用盡全力往他胸口上一推。紅發的半神似乎沒有回過神來,被她的反應打了一個搓手不及。他幾乎是下意識松開手,下一秒她已經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踉跄着後退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梅瑟莫體内的深淵之蛇難受地嘶鳴一聲。
她頓住動作,忽然發現自己能“看見”了。
她那隻瞎掉的眼睛,在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看見了梅瑟莫體内的詛咒。
那些蛇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起,身上長滿紅色的眼睛,被金色的賜福光輝壓制着。它們不去啃食梅瑟莫體内的火種,反而齊齊朝她張望嘶鳴,顯得躁動不已,甚至還有幾分傷心。
梅瑟莫執槍的左手,指尖似乎微微顫了一下。
她回過神來,掉頭就跑。沒奔出幾步,暗紅色的火焰劃過戰場熊熊燃燒起來,瞬間形成一堵巨大的火牆攔住了她的去路。
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她步伐微頓,一咬牙,正要繼續向前跑,腹部被一股力道一裹,下一瞬整個人已經離開地面,耳畔傳來半神壓着憤怒的冰冷聲音。
“你想被燒死嗎?”
她踩不到地面,在梅瑟莫懷裡劇烈掙紮起來。
他的手臂簡直就是鐵箍。
她驟然回頭,臉龐被手中的火光照亮。扣住她腰的力道一松,她趁勢回到地面,然而沒跑出幾步又被梅瑟莫一把攥住了手腕。
“放開我!”火焰蛇的嘶鳴和她的聲音一同響起。
梅瑟莫置若罔聞,蒼白瘦削的面孔冷若冰霜。
那面具般毫無破綻的神色,在她狠狠咬住他手指的刹那松動了片刻。
鐵鏽和鹽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她用上了十足十的力道,确定自己的牙齒咬到了他手指的骨頭。
“……梅瑟莫大人。”
幾名火焰騎士的身影映入眼簾。那些人控制着面部表情,訓練有素地護到主君身側,提防敵人在主君失态時偷襲。
其中一人壓低聲音:“此處不合适。”
梅瑟莫松開手,她很快被離兩人最近的火焰騎士按住。
“接下來的事請交給我。”那個身影說,“願瑪莉卡女王賜予我們勝利。”
“我會親自審判她。”梅瑟莫冷不丁地開口。
押着她的火焰騎士動作一頓,無言地向主君表示了順從。
她被火焰騎士從戰場上帶了下去。紅發的半神仍然站在原地。
他無意識地摩挲着指背的傷口,直到敵軍的咆哮變得近在咫尺,他才重新提起手裡的長槍,轉身投入彌漫着火光和硝煙的厮殺之中。
……
米凱拉的神識已經變得十分微弱。
他和她說,如果事情往不妙的方向發展,她可以向尤彌爾求助。
“那是誰?”
她被關押在有窗口的房間。這個房間位于幽影城高層,透過窗口可以俯瞰萬丈高崖下的平原。
房間裡有簡樸的木質家具和床榻,因為見過幽影城真正的監牢是什麼樣的,她一時不确定自己所在的單間能不能稱得上是一個牢房。
「尤彌爾是卡利亞皇室的魔法教授。蕾菈娜追随兄長大人加入聖戰時,他也一同來到了幽影地。」米凱拉聲音微頓,「後來他背棄了卡利亞皇室的月之信仰,也離棄了聖戰。他是批判黃金律法之人,對角人也沒有深仇大恨。雖然他現在依然屬于聖戰方,你若向他求助,他可能會願意幫你。」
“你和他聊過?”她從窗邊收回視線。“千年後這個背棄聖戰的叛徒還活着?”
在她的意識海裡,金色的光點黯淡無比,仿佛風中将殘的燭火。
米凱拉安靜片刻。
「兄長大人是一個念舊情的人。」
離棄聖戰軍後,尤彌爾并未受到報複。他就像一個被流放的學者,在千年的時間裡一直待在幽影城東南面的大教堂裡,潛心鑽研天文和世界的奧秘。
“我不能重蹈母親的覆轍——你之前這麼說過。”
她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和真實之母提到的指母有關聯嗎?”
聞言,金色的光點閃爍起來。這表示米凱拉的内心起了波瀾。
她等着那光點平靜下來。
半晌,米凱拉似是閉了閉眼。再次開口時,他的嗓音已經變得溫和平靜。
「你知道雙指的存在嗎?」
「大概知道。它們是無上意志的信使,負責傳達無上意志的旨意并揀選下任神。」
她感到米凱拉的情緒不太對勁。
“怎麼了?”
「那都是謊言。」米凱拉說,「向雙指傳達旨意的并不是無上意志,而是指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