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太陽了。
位于地底深處的石窟寒霧彌漫,詭異的火盆燃燒着幽藍的光芒。她每次睜眼醒來,看見的都是一成不變的現實。
不遠處的地面上堆着一小團凍得硬邦邦的蛆,那些白色的幼蟲如同老妪一般岣嵝着背脊,緊緊貼在同類的屍體上。
對于這個監牢裡的犯人來說,那些白色的蛆是珍貴的營養來源,然而她拒絕進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不吃不喝,希望盡快能将自己餓死。但隻有一個方案是不夠的,于是她選了一塊最尖銳的石子藏到袖子裡,貼着鐵欄杆坐在角落時,隻要她意識尚還清醒,就在不停歇地磨那塊石頭,近乎神經質地反複打磨她手中唯一的武器。
腦海裡有個細小的聲音告訴她,她逃不掉的。
這個石窟既是監牢也是祭祀場所,有重兵把守,哪怕熟悉地形她也插翅難逃。
換班的看守走進來,她停下背後的動作,低眉順眼地望着地面發呆。
有時候她會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在演戲,她到底是在試圖讓敵人放松警惕,還是真的已經被吓到精神失常,隻會目無焦距地盯着地面出神。
空氣裡充斥着濃郁得令人作嘔的甜腥味。那些屠夫每次處理材料,總要将材料的皮剝下來,然後再慢條斯理地拆解其餘的部位。
彎月般的巨大屠刀鋒利無比,她曾親眼看見那些身影将剝皮之後還在痙攣的材料一刀剁成兩半,血淋淋的腸子嘩啦啦地流出來,全部落進提前準備好的容器,一滴都沒浪費。
看守她鐵籠的士兵恭敬地将那些屠夫稱為「維壺師」。維壺師地位崇高,戴着彰顯身份的蟲屍面罩,縫在一起的毛蟲屍體在人的面部拼成螺旋的紋樣,乍一眼看去就像蟲類張開的口器。
維壺師對新鮮的肉塊尤其癡迷,特别喜歡人形生物剛剛被剝皮時,還帶着血液溫度的肌肉痙攣抽搐的樣子。
——将罪人的肉塊剁碎放進祭祀的壺中,就能讓罪犯重生為好人。
因此,祭祀用的材料要經過精挑細選。不管是手腳、内髒、牙齒、還是頭發,若是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在一起,最後肯定也會得出不同的結果。
那些屠夫說她是「特殊的材料」,是重要的「粘合劑」。他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抓到她這樣的特殊材料了。
很久很久以前,像她這樣的粘合劑,他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但一切都被那個娼婦和她的後代毀了。
提起那個女人時,維壺師們的用詞極盡惡毒。可每每朝她鐵籠的方向望來,那些身影又會詭異地平靜下來,仿佛想象着蜜糖滋味的孩童,連胸口如烙鐵滾燙的恨意都得到了安撫。
如果不是被面罩遮去了神情,她幾乎會覺得那群人在微笑。
她是多麼珍貴的材料啊,他們的神明終于垂聽了他們的祈禱,将他們最渴望的事物送到了他們身邊。
對于要怎麼處理她,維壺師們一直未能達成共識,她也因此得以苟延殘喘,但她的好運似乎在今天到頭了。
吱呀一聲,鐵籠的牢門緩緩打開。她僵硬地擡起頭,看着那個人形的陰影在眼前放大。
她見過這些維壺師是如何不費吹灰之力地肢解活人,知道自己和對方力量相差懸殊。她之前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與其在祭壇上被剁成肉塊,她還不如給自己一個痛快,她手裡的武器也正是為此而存在。
但是——
但是——
當那隻手粗暴地薅住她的長發,驟然将她往外一扯,像拖牲畜一樣将她往牢籠外拖時,恐懼而屈辱的眼淚突然從幹涸的眼眶裡冒了出來。
反應過來時,牢房裡已響起凄厲的尖叫。她瘋狂掙紮,将尖利的石子狠狠刺入提着自己的手掌,然而那個維壺師隻是頓了頓,轉過身來,然後按着她的腦袋往牢籠的鐵欄杆上猛地一撞。
她短暫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幽藍的火光在視野邊緣跳躍,她在地面上被人拖行。腦袋和臉頰濕漉漉的,溫熱的血沿着額頭的破口一路蜿蜒。世界好像在頭頂不斷旋轉,所有聲音都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如同隔着水面一樣模糊不清。
她被帶到寒冷的開闊之地,不止是戴着蟲屍面罩的維壺師,還有不少雕着角飾頭盔的士兵聚集在此。大殿中央燃燒着鐵架的火盆,她被拖上層層台階,像破布一樣扔到祭台中央。
“把她吊起來。”
祭台中央矗立着行刑的木架,一個維壺師走上前,解開木架上綁着的粗麻繩,另一個維壺師則将她從地面上拽了起來。
頭痛得快要裂開,模糊的視野分辨不清眼前重疊的人影。但是,一股和恐懼截然不同的情緒,像沿着翻倒的燈油燃起的烈火,沿着她的血管,沿着她的骨骼經脈,一路燒到她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化作不知名的怪物破膛而出。
她惡狠狠地咬住朝她伸來的手掌,腥臭的血腥味湧入鼻腔時,她沒覺得惡心,反而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