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師兄和小師弟關系真好。”
孟然玉直視屋内昏黃的亮光,喉頭發緊,手指下意識撫上師父補償給他的那塊玉佩,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纏成了一團亂麻,讓他不知該作何反應。
孟方瓊握住他凍得僵硬的手指,暖意順着接觸的地方傳來,孟然玉才有了反應,緩慢地眨了眨眼。
“……說起來小師弟還真是好騙,哄騙兩句就能給我們當刀使。”
金生緩慢的歎了口氣,笑了一聲:“慣得呗,被寵壞了。隻要順着他來,說什麼就信什麼。”
是這樣嗎?
孟然玉混亂不堪的大腦想,他一直在給金生他們當刀使嗎?所以……孟玺真的沒有偷他的玉佩,也沒有因為嫉妒摔碎,甚至,以前的很多孟然玉以為的,孟玺人品低下惡劣的證明,也可能是杜撰的,是被誣陷的。
而孟玺他,或許曾經是想要辯解的,試圖對抗這些強加給他的不公,但由于孟然玉一次次在金生等人的哄騙誘導下燃起憤怒,化作最鋒利的武器刺向他的師兄,長久以來不斷撕裂他的傷口,衆人的言語和冷眼一點點壓垮他,無數張嘴成了最真實可靠的證據,讓他空口難憑,将黑變成白,将假變成真。
畢竟一個人說孟玺不好,沒有人信。那十個人呢?百個人呢?連他的同門師兄弟都對他頗有微詞呢?
最後最親密的師兄弟和最信賴的師父的逐漸冷淡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孟玺,讓他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反抗,如同行屍走肉般承受這些不屬于他的罪孽。
而他,孟然玉,孟玺的小師弟,是那把刺向孟玺的刀上最鋒利的刀尖。
如果說孟玺如今千刀萬剮,那孟然玉就是那把插在他心髒上的刀。沒有他的辱罵和白眼,誰敢對掌門的親傳弟子不敬呢?
孟然玉盯着那點昏黃的光,猛然想起一些往事。
剛被師父帶回來的時候,孟玺是跟他關系最好的人,半夜他不敢一個人睡覺,要人哄着睡。師父擔心他過于驕縱,不讓師兄們哄他睡覺。
屋裡很黑,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很害怕,把自己縮在被子裡掉眼淚。
從被子的縫隙裡蓦然看見點蠟燭的火光,孟玺輕輕掀開他的被子,把他抱在懷裡拍着後背,哄他早點睡。等他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孟玺為了不讓人發現早早走了,但還是沒逃過師父的法眼,讓孟玺抄了三遍《清靜經》。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是……
孟然玉試圖厘清他跟孟玺關系發生質變的節點,發現關于這部分的記憶一片混亂,一觸及到孟玺就變得模糊。
還未待孟然玉細想,眼前的大門猛然大開,孟方瓊指節輕輕敲在門上,屋内瞬間悄無聲息。
屋内擺了個方桌,桌上滿是美酒佳肴,桌旁坐着四人談笑風生,好不惬意。
四人見到屋外的孟方瓊臉都白了,再看旁邊,孟然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頓時腿也軟了,不知兩人聽到了多少。
金生一張喝得通紅的臉此時刷白,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看向小師弟,嘴裡磕磕絆絆:“小……小師弟。”
孟方瓊在腰間别着的佩劍上摩挲了下,這是個很危險的動作。
清影派是劍術大宗,門生善用劍,孟方瓊作為掌門座下首席大弟子,實力更是不容小觑。他腰間這把佩劍名為“瓊琚”,劍把鑲嵌大小不一的三顆極品翡翠,色澤極為純正,世間罕見,而孟方瓊的劍術造詣也确實如這瓊玉一般,世間少有能敵,瓊琚之名響徹九州。
四人大驚失色,齊齊下跪,話也不敢說了,房間裡凝滞着讓人不安的寂靜。
孟方瓊思索片刻,沒拔劍出來,放下了手,“瓊琚”一出非死即傷,念在同門之情,他不想鬧得這樣難看。
“你們四人,犯下滔天大罪不知悔改,嚴重背離了清影宗念之門訓的心道。心思不純,欺辱同門師兄弟不加反思,手腳還不幹不淨,清影宗留不下你們這樣門生。今日我不出劍,是念在同門之情,今日過後,你們四人與清影宗一刀兩斷,明日便下山吧,别讓我再看見你們。”
金生大驚,聲音顫抖,“師兄……我們知錯了,我十歲來清影宗,如今也有十多年了,此地于我是家,我真的……真的不想——”
“——不必再叫我師兄了。”孟方瓊冷下臉,“你們做了什麼心裡一清二楚,我方才說話是留了面子,你們若是還糾纏不休,别怪不顧念往日情分,動手鬧得難看。”
孟方瓊看了眼全屋的擺設,一應俱全,甚至有些奢靡,與其他門生弟子簡樸之風的房間簡直大相徑庭,看來多年來撈了不少好處。
孟然玉也順着他的目光掃了一圈房屋擺設,向來小炸藥似的少年第一次沉默寡言,停頓片刻轉身走進了雪夜。
“——小師弟!”金生看着孟然玉的背影痛哭流涕,“我知道錯了,我是有錯,可也不能全怪我啊!”
孟然玉的背影一頓。
“孟玺他罔顧人倫,心悅大師兄,糾纏不成後對你心生嫉妒,你也是知道的啊!”金生慌亂到口不擇言,“我……我是有錯,可孟玺的惡名昭著不是我一人所為,他本性惡劣,看大師兄對你好處處為難,我這才……這才,當真是我之錯嗎?”
金生看着孟然玉的背影,眼睛紅得宛若泣血:“你沒錯嗎?大師兄沒錯嗎?有些事情他看在眼裡,冷眼旁觀不是默許嗎?”
孟方瓊周身戾氣暴漲,“瓊琚”應聲而出,劍尖頂在金生的脖頸,鋒利的刀刃霎時劃出一滴血。
“閉嘴。”孟方瓊難得收斂了那副溫和的面具,一字一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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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玺擡頭看了眼挂着紅燈籠的客棧,問身旁的孟硯青道:“不回宗門嗎?”
今晚他三番五次想要逃跑,然而孟硯青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隻要孟玺離開他視線五米之内,他立刻就能回頭,掃向孟玺的方位,吓得孟玺不敢亂跑了。
孟硯青走進客棧,“要兩間房。”
說完回身看着孟玺,“你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