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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
他們叫他703号。他沒有名字。和那座基地裡出來的每個人一樣,沒有名字,隻有編号。或許在許久以前,在記憶不願刻下的前塵,憎惡着他們的長輩也曾潦草賦以他們姓名。訓練員說他們是被俗世抛棄的孤兒,而姓名是苦難與新生的分水嶺。
字符是代碼,編号也是。文字的代稱和數字的代稱于他沒有任何區别。一度是。直到他學着同人類攀談,學着旁人用ABC回應“你是誰”的模式,答一句“我是703”,收獲的盡是詭異注視和長久靜默,才發覺文字和數字大相徑庭。
隻是為什麼?
703号告訴腦子裡的聲音:【我是703,X-703.但人們并不喜歡這個稱呼。他們說我在開玩笑,問我真正的名字,可這就是我的名字。】
【不,孩子。這隻是一個編碼。他們可以叫你703,也可以702或者704,這個數字也許代表了你的收容序列,但它代表不了你。它不是你。你是獨一無二的,但它不是。】
【可是我是。訓練員說我是獨一無二的指引使、神的谛聽者。唯有我能聽見福音,唯有我能指路應許。】
【他說的是你。不是703.你的訓練員可曾說過你是獨一無二的703?】
從未有。訓練員隻會在他偶爾不犯錯的時候,難得耐心得邊包紮邊對他說:“703,你是獨一無二的,你得對得起你肩上的使命。”更多的時候,訓練員會手執教鞭,皺眉直搖頭:“703,你差太遠,你對得起這身獨一無二的本事嗎?”
所以他總是很自卑,總是低着頭,想着如此無能的自己如何在有朝一日引領族群走向應許之地。
【孩子,你興許在自責。不必自責。】冗長的沉默讓703号腦子裡的聲音覺察到不對。厚沉、鼓勵的聲音似注入冰潭的春泉,在彷徨少年意識之前撥起他埋在膝間的頭顱,【你是星光,暗夜的星光,光輝或許暗弱但從未泯滅。你靠一顆至誠的心和不滅的火走到今天,擔起不屬于你的使命,支撐着你的夥伴。你做得很好。我想在同樣的年紀,我亦無法做得更好。】
【我做得……很好?】他在腦中疑問,嘴中呢喃。無星的夜,不擋風的高崗,他抱着做僵的腿,卻似在天際望見耀眼的光輝。仿佛在時光的開端,同樣的夜,他也曾如此遙望無星的夜空,而耳邊有人在說——今夜無需明星,你才是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如此熟悉又陌生的場景,似曾眷戀又了無印象的聲音,他不确定是他的幻夢,還是過于遙遠的真實。類似的情況,近來愈發頻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越想越會頭疼,像是被千百條噬骨蟲同時啃噬頭骨的痛,無從扼制。
703号痛苦得環住腦袋,歇斯底裡得拔着發絲,但無濟于事。忍耐演變成呻吟,終作嘶吼。
他在嘶吼中用破碎的音節、斷續的腦波一道回應遠方的聲音:【您知道嗎,我總覺得曾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她在以一個聽不清的名字叫我。那個名字并非703。】
X教授握着輪椅的雙手驟然收緊,用力到暴起青筋。這是個好兆頭。頭疼、模糊不清的畫面、遠方的聲音……都意味着貝魯西斯的記憶在複蘇。縱然效果甚微,可這畢竟是個開始。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他的年輕朋友引來了訪客,無暇維持腦波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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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魯西斯的訪客是被吵醒的阿爾法。
阿爾法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好脾氣也震不住底下那群刺頭。
暗夜裡的嘶吼過于喧鬧,任何淺眠的人都會被攪擾,更何況是阿爾法般警覺的戰士。
“該死。”阿爾法屈腿坐起,低聲咒罵。手掌下惺忪的睡眼閃過一時的暴戾,久未修剪略長的卷發落在額前。絕佳的憂郁構圖在他身上不見半點猶豫,就連将醒未醒的恍然也沒能削弱他如出鞘利器、如有實質的銳意。
皮爾斯的反水激起了神盾局和盟友的戰意。這股戰意也蔓延到了變種人戰場。今日的一戰打得尤為艱難。貝魯西斯的屢次失神顯然沒能起到正面作用。阿爾法的許多手下都受了傷。這會兒距離回營歇息不足三小時,本該是最強輔助未盡輔助之責、又在歇斯底裡的混血小瘋子,怎能不叫人厭惡。
越來越多的身形在阿爾法四周坐起,“變異了?”、“敵襲?”的嘟哝不絕于耳。
西塔也被驚醒了。但他比其餘愣頭青更懂他們的老大。看見阿爾法陰郁得能滴墨的臉色,他猜到了一半。當阿爾法陰沉着臉從身上摸出僅剩的一支煙,因為受潮沒能點燃,卻還是把煙咬在了嘴裡,他想他完全懂了。“老大,是混血憂郁王子又骨頭癢了吧?我去教訓教訓。”
西塔的這一嗓子為這座帳篷上了三秒的靜音鍵,三秒之後是更熾烈的謾罵。西塔本人急于撐着他還沒康複完全的腿從被縫裡鑽出來,也就忽視了阿爾法不見好轉、更加難看的臉色。
“都閉嘴。”他們的老大倏地站起。咬着煙的首領目光緩慢地掠過每一張臉。他沒有提高音量,制服也隻是随意搭在肩頭,似尋常的舉手投足裡卻醞釀着恐怖的威壓。被他注視過的每一雙眼睛都不自覺垂下去,縱然明白這股尖銳、這股壓迫針對的并非自己。他指了指西塔,“尤其是你,腿還沒好,瞎折騰什麼。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