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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尼托想告訴布魯斯,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再豁得出去的人也有膽怯的一面。他質疑她所謂有些既定無可反悔,質問她膽怯不敢邁出扭轉的大跨步。可是任誰在一條路上有驚有險苟活到了終點可見,即使明知有錯,說要毅然決然走上另一條迷霧籠罩,重返漂泊和不确定,哪怕有人握住你的手告訴你“我會一直陪着你”,在一路的明朗和另一路的陰霾間,難道不會猶豫,不會有所顧慮嗎?
他說得沒有錯,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關鍵在于想不想,而她不想。
她沒有說出口,那一瞬間的欲言又止,和幾乎寫進眼裡的“你又明白什麼”,足夠布魯斯猜到她的答案。他歎了一口氣:“你想說我不明白。對,我沒有經曆過你的過去,無法在此刻宣稱和你感同身受。可我希望從此之後,這不再是你一個人的苦痛,你再不需要回到那場舊夢裡,你明白嗎?你拒絕接納善的那面,好像隻有罪惡才能鞭促你前行似的。你應該停下看看,看看可能在你看來微不足道的言行,留下的影響。醫大還在和韋恩集團合作,當初隻有雛形的項目他們做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她有一時間的愣神。醫大,那對她已成了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名詞。她去過很多地方,扮演過很多角色,體驗過很多人生。正因為每一場人生都是一場戲,所以那些身份下勾連的故事、地點、人物于她都是一段過後即抛、不值得被回味的記憶。如果她為每一段刻意安排用心,大概早就不堪重負。
“那位教授……是叫凱勒教授吧?他一直惦記着你。他說你是他見過最驚才絕豔的研究者,說沒有你當初的主張就不會有他們的今天。或許對你你來說,這個沒什麼名氣的大學裡沒什麼聲望的團隊,連一句稀松平常都抵不上,但你對于他們是堅持下去的希望。他們以為你葬身在不幸的事故中,很長一段時間為此而自責。”
她其實知道他口中的“很長一段時間”。
不是她初次在哥譚假死,醫大那個她已叫不上名的女孩儀式般得複刻她生活的規矩。那之後由于惠特克的搶眼和冒失,她不得不親自回頭周旋的時間,因為史蒂夫的堅持,她曾短暫和那個女孩打過照面。她不是很清楚,她再次不告而别後,神盾局或者不管是誰是怎樣和那個女孩、和醫大解釋,但可以想見的是,有人替她圓了謊。
惠特克高調的行事導緻安排在布萊恩生命科學的九頭蛇基層大量暴露,不隻是名叫尼爾的那個,這些人之中不乏有和哥譚醫大項目組頻繁交流的。這種大規模犯罪團夥安插和作業,說出去會惶恐人心,所以一定會有人比九頭蛇更着急于控制情況。是她在阿琳娜等區域負責人為惠特克事件憂心忡忡時斷言,不必幹預哥譚的後續。作為華尼托博士的她毋需力排衆議,盡管這不妨礙有人背地裡議論,就是這議論也掀不起風浪,更何況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需要我去探訪他們嗎?反正我正好在哥譚,想來你也不會樂意放我到處走動,不如我就和你一道去見見,你所謂的來自我的影響?”
她說得很是輕佻,他便知道她根本沒上心,更沒認真。倒是她那句“放我到處走動”引來了他的警覺:“想讓我帶去你醫大,然後方便你逃跑嗎?”
“你看,我乖乖待在你的莊園,你嫌我心不在焉;我配合你的說法,要去緬懷一下往事,你又擔心我打了出逃主意。那你說,我到底該做什麼呢?”
布魯斯被她噎到。她太了解他,深知每一個會讓他起疑的細節,并會毫無愧疚得利用這份熟知。他很笃定,也正因為笃定,一時難以辨出她話裡外的真假。糾結了好一會兒,他還是選擇了求穩:“你留下。”盡管他想,這大概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确實在。
直到用完午餐,目送布魯斯駕車離開,再乖巧回到她的客房,華尼托似乎對她被困在韋恩莊園的事實接受良好。即便監控、傳感器、甚至阿福都傳回令人安心的結論,布魯斯仍舊放不下心,硬要問的話,大概是源自對她了解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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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不安不是沒有道理,她沒有坐以待斃的打算。
華尼托博士深夜獨自潛入哥譚收尾,這雖然是樁沒有刻意保密的個人任務,但安全級别高到能夠探知她動向的本也沒有幾個。她已比預期得晚歸了半夜,隻要瑪爾斯不過問,也沒有人會真管到她頭上。問題在例會,今晚的例會。縱使瑪爾斯有意輕拿輕放,虎視眈眈的邁爾伯特大概不太可能放過這機會。他會怎樣發難?華尼托博士撞見舊情人情難自已嗎?她不無玩味得想。
她随手拿起阿福貼心留在床頭的書,随意翻了幾頁,實則是借着翻書在活動手腕。被布魯斯擰錯位的腕骨雖然續上,但到底才剛續上使不靈活,她要是又接了點什麼活,根本很難動作。她暗恨自己偷懶省事沒帶上她的“分裂”。盡管回去後佩戴上“分裂”不是沒有辦法再療傷,但那意味着她得讓她的手腕先二度受傷。
她确實對自己狠,但畢竟沒有受/虐傾向,如果可以不受傷,她也不是很想反複折騰那塊可憐的骨頭。隻是看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别的選擇。細數起來,也算她自讨苦吃,要是當時沒去摸那把匕首,布魯斯大概率也不會上火。她知道,她都知道。隻是沒有由來的,她突然很想招惹他,想看他壓抑不住怒火後,會如何對她。他比她想象的要收斂太多。他們都清楚他的手段,蝙蝠俠的手段,他偏就不忍心對她下手。
你這樣,叫我如何心安理得。
她喝了一口自己給自己泡的速溶咖啡,老管家被她打發去午睡了,她泡咖啡時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咖啡粉撒多了,有點點苦。她不自覺得皺了皺眉,動手拆散了他小心翼翼為她纏好的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