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年級裡常列前三的是一個叫黛碧的女生,總留下來陪他們留堂。萊納是翹課的慣犯,留堂也不例外。是黛碧緊盯着,她出勤率才有所攀升,人也不那麼孤僻,偶爾會加入班級的活動。你們可以想見,那個讀書好、性格好的女孩子成了因斯塔尼亞夫婦眼中的救星。有了這對夫婦的歡迎,黛碧常在周末來訪,把總窩在屋裡的萊納拉出去轉轉。
“誰都以為好發展的開始,慢慢又變了味。她喜歡上了外出的滋味,整夜整夜得不回家。沒人知道她在哪裡做着什麼。最初都以為是和黛碧出遊,後來才知道叫上黛碧的她,出家門後就把人家丢開是經常的事。因斯塔尼亞先生氣到要把她抓住痛打一頓,可壓根找不着人影。本來按她逐步走回常軌的程度,至少社區大學能考上,運氣好些說不定還能讀個公立的。可照這麼個沒譜,大學準一黃了。
“夫婦倆俱是高級知識分子,教育出她這個小姑娘,心裡很不是滋味。那時都已經說好,由我抽空來見她一面,畢竟福利設施裡做的,各種各樣的孩子見多了、經驗也足了。但轉機就出現在這麼個意想不到的關卡。大學裡的教授在為一個項目物色學生助手,她不知怎得入了人家眼。是教授親自登門拜訪,對夫婦提出讓她休學和他走——誰都明白按她目前的程度當不了助手,但教授要親自教她。
“因斯塔尼亞夫婦看出這是個機會,就怕她又鬧别扭、沒想到她一口答應,走得快。再後來她竟也大學畢業,還讀了什麼研究生項目、找了份科研工作,縱然她母親不止一次對我流露過擔憂。看過她從小到大的經曆,确實叫人對她的科研水準很難相信得起來。”
卡米爾女士又喝了一口茶,對自己還算簡練的叙說顯得很滿意。但那份滿意還來不及在眉梢間完全綻開,便被突如其來的笑聲打斷。是托尼·斯塔克,又是他。雖不明白他在笑什麼,總之不會有太多好意就是。老婦人轉向了中年的花花公子,眼角的魚尾紋不再是慈祥的味道。年輕時對搗蛋鬼們屢試不爽的臭臉對沒有廉恥心的公衆人物一樣能管用——卡米爾女士并不隻有慈眉善目,她訓人的時候也很兇。
但是托尼沒給她這個機會,他隻是笑着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所以萊納·因斯塔尼亞在你們眼裡,是個不學無術、但運氣很好、僥幸在學術界裡混到碗飯吃的壞小孩?”
“我講了那麼多,難道在你聽來不是麼?”
端坐的老婦人迎上斜倚牆沿、翹着二郎腿、支着面頰的公認天才,卻隻看到輕慢和愚蠢。他竟多次一問,質疑她和老夫婦對萊納的評價。想必是煙酒和女人耽誤了他不見得有多靈光的腦袋。被他看輕的男人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又好像什麼都不懂,用她從來不喜歡、但定和想象中無差的萊納式不經心說:“事實上,我從沒見過比她更聰明的人——當然除我本人以外,而你講的故事恰恰證實了我的看法。”
是她聽錯了麼?他居然在說萊納是最聰明的人,那個連混在中遊都很勉強的萊納,需要機緣巧合才入了大學的萊納。
“你看見的是她不學無術、任性妄為,我看見的卻是她步步為營、一棋一環扣得絕妙。”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之下,托尼·斯塔克的眼裡似又多了些什麼意味不明。
她若不裝得不學無術,就不會有快被退學的困境,便不可能掙來遠走寄宿學校的契機。雖不明白她為何妥協回歸,但半吊子水的程度是師長能視若無睹的最高界限。留堂都不例外的翹課說明她一直維持着另一重的私人生活,任由黛碧靠近,不過是要朋友的借口更便宜于行動。至于機緣巧合下青睐有加的大學教授,想來是早備下預演的舊識。放着一幹拔尖生不要,非尋一個所知了了當助手的佳話,更像是個笑話。可惜人心偏愛離奇,竟也把荒謬傳成衆所稱道。
但是,“有一點你沒有說錯,她為什麼最開始要找人領養。”其實答案并不有多難猜中——她需要一個假身份——顯而易見的也叫人心寒。隻是她才多大,便可以态度漠然去談論将成父母之人選;用比成年人更毒辣的眼光品評世間,話裡話外意味難揣。若與常伴半生的父母僅是畫皮的附帶道具,真正的她和她的真心又是從何時起被抛向何處。
如果她從開始就把真假分得清醒,那對夫婦死訊傳來,如被剝奪的入骨悲切又是幾分戲演、幾分真心。托尼記得曾經的自己有多崩潰,那兩個名字的發音直到現在仍是心上的溝坎、碰不得觸不能。果真有人能無動于衷麼?托尼自問,卻尋不到答案。他見過人心艱澀也見過博愛難擋,便越發不懂何為人心。總該有幾分真心,哪怕觸景傷情。孑然太久,不該是刀槍不入,是外強中幹、更加敏感。
無線電下的布魯斯卻記起,尚未熟識的女人隔着哥譚融不開的夜色對那時仍相防備的富家公子發問,問他黑夜行客是否會迷失,問他城市光亮誰人能引航。黑夜的霧終将被陽光驅散,迷失的心卻要如何去看不見的彼岸尋覓。那天的她面頰清冷、線條利落、目光悲傷,他沒有看見她眼中沒有蝙蝠倒影、路的遠方,僅是一片夜幕蒼茫。
原來那種悲傷不隻為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