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女娃娃是很難在乞丐窩裡生存的，隻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圍着柴火堆，乞兒們總會有一種安心。

這也是難得的，大家心照不宣都不動手互相搶奪的時刻。

額頭上有顆紅痣的乞兒指着自己的額頭說:“看到沒，以前我那些表哥表妹，還有遠房親戚裡呢，有這顆痣的人不少。”

其他的乞兒紛紛問他:“為啥呀？”

有紅痣的乞兒道:“這顆痣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我拜了麒麟神這頭山了，别的也不能拜了。”

見他說完不說了，懂行的乞兒就知道他是想借此訛大家夥一頓飯，有的切了一聲，就轉頭去角落裡了。

倒也有多讨了點兒的，不吝啬就給他分了點兒:“成了，别賣關子，多的沒有，你不講盡興，吃進去也得給爺爺吐出來。”

有紅痣的乞兒狼吞虎咽地把那塊馊餅子吞進肚子，好像怕誰跟自己搶，又舔了一下手指，到底有些前富家少爺的矜持在，端正了姿态，才繼續。

“你們也知道，神明還是挺靈的。”

“但大部分神明呢，是不在意你是不是信奉别的神明的，你拜财神和拜水神，兩者可能都保佑你。”

“但這個麒麟不一樣啊，其實信奉他也沒什麼作用。”

乞兒說完又咽了咽口水，旁邊的人卻不想慣他了，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别耍這麼多心眼子，都說了不慣着你小子。”

乞兒隻好又繼續說道:“那大家族裡呢，都有點子陰私事嘛，小孩子生出來，很可能碰見仇家報複，或者呢老是撞見鬼。麒麟神沒有别的能力，隻有一點，驅邪避靈。”

“簡單地說就是，鬼一看到我就難受，比符咒還好使，就是不能更改信仰，去給别的神明上香，不然就會魂飛魄散。”

“有啥用啊真是的，這壞處還那麼狠。”

其他乞兒聽完切了一聲，都一哄而散，講話的這個乞兒瞬間就被空出來了。

隻有一個黑黑小小的乞兒湊上去了。

“怎麼信奉啊？”

有紅痣的乞兒可能是難得地看見有個人這麼捧場，大發慈悲地擺了擺手:“别告訴别人哈，就是上香三注，香氣盤繞的時候，十根簽子紮進指甲裡，取指尖血。”

黑瘦的乞兒點頭:“然後呢？”

“沒啦。”

紅痣乞兒拍了拍手，起身走了。

黑瘦乞兒自然是應黎，她有些半信半疑，後來去讨飯的時候，讨來了兩文錢，一路拔腿就跑買了十根木簽子。

又帶着半塊兒黑饅頭，想着送給神明。

但是沒有神像，她隻能試着在人家高門大戶的那個石麒麟處舉行儀式......卻成功了。

她有了一顆很想要的紅痣。

應黎想要這顆痣的原因與别人很是不同，或許說，雖然由于戰争頻發的緣故，各地的流浪孩子與流浪漢忽然猛增，但應黎也與他們流浪的原因不同，這個原因，甚至後世也沒有考察出來。

應黎來自于一個母系氏族，在各國紛亂剛一開始的時候，母親就已經拿起了刀劍，而爹爹們卻都一哄而散，甚至在戰敗的時候，殺害了自己的妻子，應黎并不害怕親人相殘的場面，卻畏懼一個突然變天的世界，哪怕有一個過渡也好，應黎是這樣想的。

應黎隻是學過些族裡口口相授的知識，族中傳統以婦為天，婦也，女山也。

應黎自小就要練習攀爬，負重，讓自己的身體變得更加得結實，也要吃很多的飯。

而就在自己還沒變成想象中的大人的時候，母親去世了，父親們都像是靠不住的沙子，風一吹，就消散了。

迷茫，是應黎心中最強烈的情緒。

若是有人、有先輩、能夠給我以指引，哪怕隻是陪在我身邊，那就好了。

以族中的傳統，若是對人有所求，就要獻上自己擁有的、認為最好的東西，應黎自認為麒麟大人并不需要自己，而是自己需要麒麟大人，至于什麼一生都不能更改信仰，否則就會爆體而亡？

應黎不在意。

這是自己有歸屬的證明——

從一個族群，到一個信徒群的證明。

應黎想着想着，擦了擦石麒麟身上的灰塵，将攜帶着的饅頭放在了石麒麟的腳邊：“麒麟大人，您不要嫌棄這個，我現在隻有這個，但我會有更多更多的東西，從今以後，先屬于您，再屬于我。”

被從修行中打斷、攏進石麒麟像的玅吾就這樣，和一個奇怪的信徒，隔着一座破破爛爛的石麒麟像，達成了第一次見面。

應黎在這樣自娛自樂，進而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信仰遊戲中，逐漸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至少，首先不能餓死。

而又在一次乞丐大會中，應黎得知了十裡外的山寨中，有着一夥窮兇極惡的土匪，這夥土匪由于太過兇惡，在亂世之中，更是無人在意。

當然，應黎也注意到，說是兇惡，但闖進去的人除非自己進去的，否則都首尾健全地回來了，因此，應黎想要賭一把，這夥土匪或許有些人性，在這種情況下，隻要自己體現出自己的價值，那麼這第一個去處就有了。

對了，應黎這個時候還不叫應黎。

她隻有一個名字，叫三妹，指的就是她是族群裡排第三位的女兒，也是第三個有繼承資格的女兒，男孩子不是沒有，隻是，在母系氏族之中，男兒不需要名字。

妹這個後綴，本身就有交托未來的意思。

若是應黎自己有了女兒，大概也會叫X妹，至少是一個小名。

當然，這是應黎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想過的事情。

而應黎這個名字，是應黎的‘兄長’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