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聶話裡的猶豫很明顯,他原本應該說的是...“顔路先生與你同行”吧。
畢竟相比于端木蓉,顔路顯然更适合作為同行的夥伴,況且聶哥哥還欠蓉姑娘一條命,絕無将她置于險境的理由。
能讓他如此取舍,她看向衛莊,對方不知何時掏出塊布,正過分悠閑地擦着鲨齒。
再定睛一看,那布她也有塊一摸一樣的。
是衛莊執劍墊的軟革,她還從人家那順了一塊,隻是過了兩天新鮮就沒怎麼用過了。
對哦,要瞞過雪女他們做出自己實力恢複的樣子,驚鴻就又要開始随身了。
蓋聶看了眼面前倆人又開始自顧自,便道:“小莊與我這些時日一同定下計劃,回去待他與阿瑤細說罷。”
“額...”白瑤正要搖頭,再看衛莊,好家夥衛莊大人已經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其實她想說,衛莊這些日子與她恐怕還是得裝作不多相熟...
“我說衛莊大人,雖說大夥這下都知道咱師出同門了,可也沒到一屋睡的程度啊...”
白瑤站在門口,有些無力地看着自己修養的屋子裡兀然多出屬于衛莊的東西,而始作俑者已經洗漱更衣坐到床邊了。
天色是不早了,可流沙之主什麼作息,從小就見識且成長中時時見證她能不知道麼?
且倆人不過前後腳,誠然她為了怕引人注意,特意緩緩歸房,可即便如此!
某些人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些。
白瑤什麼口才,從小就勸不動别人,更别提口才差之十萬八千裡的鬼谷奇才。
心知衛莊做事有分寸,想必也沒讓人瞧見,可...她腦子有點轉不動,這多事之秋的,他本不該出現在...
突然,白瑤的腦海中靈光乍現。
她故意什麼都沒再說,衛莊果然也沒接茬。
她身子還沒完全恢複,先拿着東西出去洗了漱,回來換上内襯,一言不發地從衛莊沒霸占的地方爬上床,躺在裡面,蓋上被,合上眼。
感受到身邊的呼吸越發平緩,終于、流沙之主開口了。
“還未議定計劃。”
跟想象中不太一樣,白瑤心想,不過還是閉着眼睛裝作困倦的樣子,“可在下還是病人,衛莊大人要說便躺下說吧。”
果然,身邊一陷,冷檀的氣息撲面而來。
同寝數月,他們對于彼此的寝時習性幾乎一清二楚。
衛莊側躺下剛伸開手臂,白瑤輕車熟路地滾到他面前,二人便隻隔一拳之遠。
“顔路是替張良來的罷。”她閉目道。
衛莊盯着白瑤輕阖的羽睫,眼下舟車勞頓的烏黑也散了九成,明明一副疲倦困頓的老實樣,卻莫名的胸有成竹,“子房傳信說楚漢交鋒頻繁,脫不開身。”
正如白瑤不會在人後稱顔路先生,衛莊也不會在人前稱張良子房。
可現下,适逢撥雲見月,一切就翻了過來。
白瑤閉着眼輕聲道:“上次在楚軍大營顔路聽說我身染風寒,特意給我看了看。”
衛莊挑眉,她染病的事他登門才知,顔路一個安分的儒家副掌門...
“...這與今後的計劃無關。”
白瑤卻不以為然,“當年我離開韓國四處漂泊,想擇一處落腳,恰巧選中了天香閣,那是顔路早年進入儒家前經營的産業。”
“我與他相識多年,卻隻是合作經營,墨家逃難至桑海前後,才算正式見了面。那之後,儒家遭難,墨家避世。後來我去桑海赴約,談話間,我告知了鬼谷出身,他也談及了...他的身世。”
白瑤蹭了蹭衛莊的胳膊,“可我不想與蒼龍七宿可能牽扯到的人有過多關聯,不久,我們便分道揚镳,他為顧儒家将天香閣轉贈予我,也算答對我多年的照看。”
白瑤緩緩擡眼,衛莊似乎在聽,卻隻是垂眸,不見回應,她又湊近點,軟了些聲音問:“所以...今後的計劃是什麼?”
衛莊自不會去對她那三分笑意四分期許的眸子,說了許多,又把話接了回來遞到自己面前。
她能是什麼表情,無非是為自己的話術又在沾沾自喜。
白瑤卻對他的反應亦不出所料,輕輕拾起衛莊的一縷銀發放在手心輕輕拉扯,輕柔的内力如絲般順着發絲融入衛莊皮膚表層的經絡。
“聽說,隻有挑戰全部長老連戰連捷,才能得見道家掌門,聶哥哥要親自去機關城送信,自然不會選擇此法。”
和煦的内力順着衛莊的肌膚遊走,溫和又恰如其分地為他按摩着尚未松弛的神經。
道家經泰山論道後飛來橫禍,掌門曉夢重整長老席,這數戰即便對當時一流的劍客,也極為兇險。
可對衛莊,這甚至算不得談資。
她最近總是如此,将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兒倒出來,然後選擇他最不需動靜的方式掠過一個個話題。
他從未開口問,卻得知了過多。
衛莊看着她烏黑的發頂,“明日有早會。”
白瑤卻低低一笑,“那今後的計劃就在明日梳洗時說罷。”
衛莊将手臂穿過她被枕頭墊起與床褥間的空隙,手掌覆在她後頸的穴位上。
将霸道的内力馴服後以盡可能溫和的方式順着後頸的大穴一路蔓延,溫熱的氣息頓時充斥在白瑤的四肢百骸。
“嗯...”她不禁抖了下,輕輕拉了拉衛莊的發絲,嘴裡模糊不清,“太重了...輕些...”
灌入經絡的内力便弱了一半,還在根據她微微變化的表情變換輕重,很快找到了平衡點。
白瑤将身子緩緩放松靠在衛莊手臂上,相同的吐納術讓他們之間的代償減至最小,一盞茶的功夫後,白瑤在渾身舒爽輕松的狀态下靠着衛莊不願睡。
她并未對蓋聶撒謊,動用内力确實對她百害無一利,但此情此景,隻用絲毫内力替衛莊拂去疲憊,這點小事對她還不成傷害。
按她的方式照貓畫虎,不想世間還有如此省力的松筋之法,隻需微末的内力,卻需極為精準娴熟的控制,就疏解了身體易于忽視的疲憊。
攏着衛莊發絲的倔強的手随着夜色漸濃緩緩失去力氣,衛莊将她折騰散的被掖好,抽回胳膊合眼打坐。
白瑤睡到天亮,衛莊便打坐到天亮。
卯時剛過,二人便各自整頓齊整,蓋聶特意親自将兩份早點送來,恰巧被白瑤瞧見招呼他進來一起吃,蓋聶看着遠處稀疏的行人,還是婉拒了。
衛莊用過早飯就先去議事堂了,白瑤從包袱中翻了個素色内襯,和一件顔色偏暗的外衣,随手挽了個低垂的發髻叼着早點緩緩出門。
路過端木蓉的藥圃順手摘了朵有暗香的草藥别在腰間,防止盜跖那個鼻子靈嘴快的聞到她發絲間将散的冷檀香。
議事堂今日的人更多了些,昨日隻有剛到的墨家一行和儒家道家,今日除了這些人,還有不少據點中見過的面孔,看來聶哥哥從中挑選了些可用之人。
許是流沙惡名昭彰,衛莊坐在一側席首,周圍一圈空蕩蕩清淨得很。
對面墨家、儒家、道家的一側幾乎坐滿了人,後來者要麼遠遠搶着坐在衛莊側的末席,要麼站在角落不敢落座。
聶哥哥也許同他們說過衛莊并非以流沙名義前來,但人之間的成見不會因為一句輕飄飄的話有所轉變。
在角落一群竊竊私語的人裡白瑤發現了盜跖的身影,她眼中一閃,這家夥定是又去藥圃招人煩才來遲了。
她思量了下理了理鬓發,一步步走到衛莊身邊。
議事堂中一束束敬畏、驚異、不解或是揶揄、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卻似乎毫無察覺,隻是輕輕坐在衛莊身側,朝衛莊露出一個體面溫和的笑,“看來閣下休整的還不錯。”
衛莊看了她一眼,“...尚可。”
白瑤對這個恰如其分的回答很是滿意,不愧是縱橫之才,無需暗示便領會了她的意圖。
她倒了杯茶推到衛莊面前,再給自己倒了杯,“那今後請衛莊大人也照拂一二了,此處不比流沙清淨,若有所需,也可告知在下。”
流沙之主與一個不知名的女子相談,畏縮猶豫的人趁機陸續落座,盜跖雖然想坐到她邊上,但還想着給蓉姑娘留個座,最終還是隔了幾個位子找了個倆空的地方坐下。
一個膽子大些的青年坐到白瑤的另一邊,他落座,白瑤便轉過頭來,朝這個幾面之緣的人點了下頭,用下巴點了點長桌中間擺放的數份茶具和糕點,“早,茶點自取。”
青年顯然沒想到還有人敢在與流沙之主的交談中分神,先是吓了一跳,餘光掃了眼她身後的流沙之主,想到對方似乎沒有在意自己這種小角色的必要,又松了口氣。
他朝面前眉眼靈秀的女子趕緊點了點頭,“多謝姑娘。”
居然叫她姑娘?白瑤微笑着定睛看了眼這個青年,怕是也就比荊天明虛張幾歲吧,“...呵呵,不必謝。”
邊上如有實質的欣悅得仿佛要開出花的氣場使閉目沉思的衛莊挑了下眉,白瑤正想跟他炫耀自己駐顔有術,一想到還在人前就悻悻算了。
現在江湖中人人都說“楚漢之争”,但距離真正的交鋒總還差着根引線。
項羽重封諸王得罪了舊諸侯,豪奪蒼龍七宿得罪了江湖大宗,可謂在朝在野人心皆失,漢軍不想重蹈覆轍,又不能錯失領頭抗楚的機會,眼見着需要一個天道昭昭的理由。
漢軍面對西楚,實力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好巧不巧,這群人裡有當世數一數二的易容高手,有神偷俠盜,有老江湖,棋局已布,便待項氏...
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