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百越雖地處偏僻,但習俗與中原一脈相承。此處民風淳樸,比起中原人踏青吟詠更愛歡歌載舞,聽這裡的人講,百越國滅之前,每年的上巳節子民都聚在一起。傍晚,空地中央會架起高高的篝火,百越人帶着好酒好菜圍坐一圈,年輕男女着春服圍繞篝火載歌載舞,直至篝火燃盡天光大亮。
百越的上巳在傍晚開場,白天百姓都在各自家中養精蓄銳,今年的上巳難得大小姐在劍谷,工匠們特地花了大力氣提前布置了集會的篝火台。
昨晚繡娘送白瑤回房時特地提出邀請,白瑤算了算時間,阿嬰的加冠禮在午後,加冠結束換身衣服就能出來參加上巳,但是想到阿嬰身份特殊,她還是沒應下,隻說會考慮的。
辰時。
白瑤趁天色剛亮,着内衫去後山溪邊沐浴,換好春服輕手輕腳地到阿嬰院落。為了應節氣也穿了春服的單雲剛給阿嬰送了早飯出來,倆人一打照面,對對方的春服都頗為驚豔。
白瑤的春服月白嫩綠為主,以春花為暗紋,外層天青色罩袍薄如雲霭,随風飄動時墜腳處指甲大小的金鈴叮當作響。
相比于繡娘精心設計的春服,單雲的春服就跟百越男子的形制差不多,隻是顔色上做成了他平時常穿的藏藍。
白瑤曾說單雲的樣貌比漠北男子多幾分中原人的俊朗,漠北服飾固然襯得他潇灑,但穿上中原衣裳時,定有種驚豔四座的俊俏。
白瑤狠狠地點了點頭,“果然好看!”
單雲微微一笑,直率地接受了她的贊美,“都安排好了,半個時辰後我帶阿嬰去沐浴。”
倆人在院門口相遇分開,全程沒有打擾到屋内的阿嬰。
白瑤先去後山準備,直到未時遠處出現單雲和阿嬰的身影。
玄翦呆在暗處,明面上就隻有白瑤一個人換了禮服華麗卻孤零零地站在供桌前,懷中抱着柳枝。
那身禮服比春服華美得多,顔色更濃重莊嚴,金邊掐絲暗紋走繡美不勝收,遠遠看去好像一個誤入塵世的谪仙茫然立在山野之中。
當然這隻是抛開性子,僅限今日對白瑤外形的淺淺評價。
阿嬰和單雲踏入白瑤實現布置好的陣法中時,白瑤在陣中央催動陰陽術。
從他們腳邊生出野花形成一條雪白的花路直直通到白瑤面前,白瑤身邊以供桌為中心,四丈為寬的一圈裡同時開滿野花。
幽香萦繞山谷,深山之中草木掩映之下,雪白的野花地輕盈可愛更顯聖潔。
單雲送阿嬰到路盡頭,阿嬰踏入陣法中心的花毯,步履間暗香浮動,花瓣在空中緩慢飛舞。
白瑤抱着柳枝站在正中,阿嬰走到她身前幾步事先鋪設了軟墊之處跪下拱手。
面對難得盛裝的白瑤,一向不喜形于色的阿嬰瞳仁微微抖動,“弟子...見過師傅。”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白瑤以内力發聲,聲音更空曠莊嚴。
她揮起柳枝,柳枝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她周身蕩漾而出的龍遊之氣散發着格外蓬勃的綠意,如龍般遊走在名為龍遊之氣的海中。
“她還會跳舞?”單雲看着不遠處身影翩翩的陣中人,問陰翳裡的玄翦。
玄翦看着陣中一立一跪兩個身影,“去年開始計劃時找人學的。”
王公子嗣加冠時會請巫祝祈福,阿嬰雖不能再按舊制,白瑤還是按《周禮》找人學了樂舞。
剛開始學白瑤直抓耳,跳舞和舞劍的發力蓄力完全不同,花了四個月她才勉強學下來。
單雲歎道:“隻學了四個月?真看不出來。”
在不精通舞藝之人看來,這支舞和習舞多年的頂級舞姬跳的毫無差别。
能将樂舞跳出恢弘之勢,她一人置身曠野卻絲毫不遜于無垠山川的秀美,以天為華蓋地為台,整座大陣的芳菲随之舞動。
此一舞,也堪稱驚鴻了。
玄翦的驚訝要少些,以小丫頭的個性即便再苦再難也會咬牙啃下來,一遍遍練到天衣無縫為止。在這一點上,她不論是習舞還是習劍都一樣。
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三加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禮詞已畢,白瑤手中的翠柳發出綠光,将如有實質的龍遊之氣吸附到周圍,一團一團凝成水珠般的實質,再引着水珠彙成水流,繞着柳枝一圈圈輪轉至完全融入每一片綠葉。
白瑤走至阿嬰身前,少年已三加冠成人,将柳枝如劍般以指腹從尾端緩緩推至柳尖,輕輕一甩手,柳尖滑出一滴朝露般的翠色水珠,輕輕落在阿嬰眉心。
一股溫涼從眉心像一條小龍般地鑽進阿嬰身體,穿過皮肉的瞬間,化作萬千股細絲般的清涼内力鑽入奇經八脈。
經脈中傳來的卻是溫熱的脹意,阿嬰讀到過武學初通之人若被高人點化,可直接打通奇經八脈,自此武學進展飛速。
他不知白瑤從何處學到的,卻隐約看見白瑤鬓角浸出細汗,即便以師傅那樣的修為,做這件事也大耗元氣...
他想從懷中掏出帕子為她擦拭,四肢卻似灌了鐵動彈不得。
半盞茶的時間過後,阿嬰覺察到四肢漸漸恢複知覺,白瑤也緩緩收勢,面色終于輕松了些許,看着也看向自己的阿嬰,笑道:“禮成,起來吧,子嬰。”
子嬰,這是師傅賜的名字。
男子朝白瑤三叩首,白瑤本想拉他起來,卻見不遠處的單雲搖了搖頭。
也罷,今日她也自作主張折騰了好一陣,這會兒就由着他吧。
子嬰緩緩起身,他起身的一瞬間,白瑤突然心悸不止,腦海中閃過許多快到看不清的畫面,斷斷續續的看不出個所以然。
她正疑惑着,突如其來的頭痛如山崩海嘯般席卷而來,“嘶...”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玄翦立刻出現在她身側,單雲抓住她手臂借了個力給她。
有了這兩股力量的幹預,白瑤腦中的劇痛消弱一些,她看着眼前異常緊張的子嬰,剛剛...
子嬰的命格好像在一瞬間發生了改變。
子嬰顫聲道:“師傅您怎麼樣?”
這孩子被她吓得不輕,白瑤等頭痛漸漸輕減,面色也逐漸恢複,撐着說:“無事,沒想到打通經脈如此消耗心神...原想着邊用陰陽術運作陣法,邊用先天功法助你開竅,隻不過是同時運轉兩種功法的反噬罷了。”
子嬰連忙攙扶着她,問:“不若徒兒送師傅先回去歇息?”
白瑤剛想點頭,單雲卻看着子嬰一樣道:“我送她回去就好,你還有别的事要做吧。”
白瑤感覺單雲意有所指,但那種異樣的感覺轉瞬即逝,她現在腦中很亂也很疼,以為單雲是讓他回去适應經脈,也沒多問,對子嬰笑道:“那你先回去運運功,哪裡不适應立刻來找我。”
子嬰猶豫着點了點頭,眼神卻不敢對上她,白瑤以為他是愧疚,沒多想被單雲攙回了住處。
單雲送回房,白瑤脫了禮服外袍立刻開始打坐,阖眼對還沒走的單雲道:“你幫我留意着點阿...子嬰的情況,今日之事不要聲張。隻是打通經脈不至于如此,方才我感覺到了一些别的東西,你和玄叔幫我護好他。”
沒有人回應,白瑤卻感覺到單雲就在附近,便又叫了他一聲,“單雲?”
“...好。”單雲的聲音輕輕傳到她耳中,像一縷煙霧,輕飄飄地轉瞬即逝。
白瑤得到答複後便沉心運功,甚至沒察覺單雲離開。
申時,是有人來敲門白瑤才回過神,開門看見的不是卻單雲而是一個匠人。
“何事?”白瑤順手整理一下儀表。
匠人問:“大小姐是否參加篝火集會?”
白瑤看了眼,天色已經黑透了,劍谷另一邊的火光如銀蛇狂舞般放肆地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