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抽出淩虛,卻見到鬥笠下一張熟悉的臉,“...沛公?您怎麼在這。”看來,不動聲色地“包圍”他們的這夥人,正是這位麾下。
劉邦倒是格外熱情,“聽說子房賢弟近來攻城不利,正巧我等取道颍川,就來助子房一臂之力。”
他笑呵呵地蹲在張良身邊,毫不見外地拿出水袋往前送了送,“裝了點濃茶,賢弟要不要來點?”
張良無力腹诽,“沛公自便就好。”剛才還在感歎無兵可用,就在這詭異至極的穎川城後撞到了同樣在蹲草的劉邦兄。
不如說是人家先蹲好了,他們誤入了人家的蹲守範圍。
張良是個自诩天才的人,卻從不自認好運。
博浪沙,與嬴政一步之遙,不僅差點斷送了大鐵錘的性命,還險些讓之後的青龍計劃毀于一旦,若不是嬴政臨時換了車架,那次的行動該他揚名立萬;
攻颍川,久攻不下的關鍵城池憑空打斷了韓軍接連奪回失地的士氣,今日剛想到克敵之計,卻被不知底細的陳穎和莫名出現的劉邦搶了風頭,這次該是他的計策攻克故土,重振韓室;
當年桑海,他與黃石天書近在咫尺,卻隻能眼睜睜看着楚南公将它交給天明...
不論謀劃許久,還是意外之喜,這些他為之挑燈夜讀十餘載的,紛紛與他擦肩而過。
張良看着滔滔不絕的劉邦,那他的到來,會不會是最後的機會...
白瑤百無聊賴地在城樓上喝茶,身後傳令官疾步前來,“啟禀大人!後城門處出現大量叛軍正在攻城。”
“知道了,困死城下這群主力,可以發動進攻了。”白瑤吹着杯中茶葉道。
颍川令有些焦躁不安,這畢竟是他的鎮守,若是失了職他頭上的這頂烏紗帽就要掉了,他猶豫着湊近陳大人道:“大人,不若下官去率兵進攻城下叛軍,否則...下官等在此處實在是汗顔。”
白瑤點點頭,“那就去吧。”
颍川令匆匆下了城樓,至于南陽令...倒是還算坐的住,垂眸侍候在白瑤身側,袖中雙手手指卻在不安地緊握。白瑤心裡冷笑,畢竟不是南陽,還真事不關己。
她很清楚,一旦秦軍發動進攻銀甲軍即可突圍,而銀甲軍牽制住的近三千兵力導緻城中守衛空虛,南陽城如今亦是易攻難守,以張良之才加上劉邦之兵,這兩座城已經名秦實韓,唾手可得了。
“待會颍川令下城後,你去叫回南陽兵馬回防南陽城吧。”白瑤對身後南陽令道。
南陽令一愣,不是特意來颍川支援的,怎麼仗要打起來了反倒帶人撤了,“...下官不解,請大人指點。”
白瑤悠悠道:“穎川城破,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你的南陽軍莫非也想交代在這?”
南陽令聽着她語氣之輕松,仿佛一開始就預測會落到這副田地,南陽令在袖中握拳,莫非這位大人一開始就是來消遣的?可即便是中車府,也不該希望颍川失守才是...
“下官...可否問陳大人一件事?”
白瑤挑眉,“說。”
南陽令道:“大人最初馳援颍川,是否也料到了颍川守不住?”
白瑤輕哼一聲,倒還算聰明,但面兒上還是愠色漸濃,茶杯摔在青石上濺成無數碎片。
“大膽!你在質問本官?”她沒用内力,隻是收斂多年的威懾一時全開,南陽令頓時失了魂似的跪伏在地。
“下官知錯,下官知錯...”南陽令抖似篩糠,恨不得把臉嵌進青石中。
咦?白瑤有點意外,她習武多年,雖然清楚殺氣是怎麼回事,但威壓這種東西完全沒試過刻意對人用,雖然南陽令不是練家子,但這個反應也...
太讓人愉悅了。
難怪衛莊平時那麼喜歡兇人,原來這麼爽啊~
“咳,”她收斂心神端起架子,“你隻是一城縣令,守好南陽便已是本分,颍川如何,無需你多管...亂世本無主,你我能做的,不過是守護一方百人平安,盡職盡責便是極限了。”
隻是這話也不知是對南陽令說的,還是對她自己說的。
南陽令感覺周身壓力驟然消失,陳大人負手站立、身形沒有女子的嬌柔卻比男子單薄得多,眉目再不能更尋常,眼神卻堅定異常,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邪惡的貪念。
南陽令起身拜别“陳穎”,一路領兵回了南陽,剛回來就聽說穎川城破,他立刻詢問斥候,陳大人怎樣了,斥候上前壓低了聲音,陳大人被俘,被逆黨之首的劉邦關押在軍中...但劉邦軍現已朝南陽進發,即将兵臨城下。
斥候看着一生精明、與世無争的縣令大人朝着颍川方向微微拱手,仿佛在送别什麼人,随後縣令給了他最後一個指令,在城樓上懸挂白旗,再準備一條白绶帶。
随着南陽令放棄無謂的掙紮,南陽軍沒有犧牲,南陽城未經浴血,保全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劉邦接受了南陽令的投誠,将軍隊暫且駐紮在南陽,接見了南陽令後,同意不傷城中百姓并允諾他官複原職,依舊做一方縣令,鎮守南陽百姓。
南陽令跪謝,随士卒退出劉邦的中軍帳後,餘光卻看見一個人,他一怔,一時竟忘了向前走。
那是個與陳大人衣着相同的女人,卻帶着鬥笠看不清面容,微風揚起鬥笠四周的薄紗,露出的下半張臉卻堪稱絕色,那女子朝這邊看了一眼,明明相隔數丈,南陽令卻感受到那束目光帶着與陳大人相同的堅定。
身後衛兵推了推他,南陽令立刻回身緻歉往營外走,再去擡眼尋那人時,早已不見蹤影。
他在一方小城之中兢兢業業半生光景,頭一次将“井底之蛙”四字明白得透徹。
南陽令歎了口氣,眼神中卻不覺放下了半生執念,加冠之年入仕往天下去,不惑之年又心甘情願地回到這座生他養他的小城。
取下易/容的白瑤掀簾進入劉邦營帳,摘下鬥笠順手挂在一邊,“恭喜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