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回來已經是酉時,白瑤與他争執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這會兒夜已深了。點點螢火飛舞營外的空地上,不知人間恩仇地在血氣未散的空曠戰場中央輕盈舞動。
白瑤有點後悔剛才自己說的太多,衛莊說的對,自己确實在幹擾他的選擇,就像當年先生不許她擾局,她還是牽扯過深一樣。
“哎...”
她看着空曠的戰場出神,自己何嘗不明白衛莊的想法,一個精心布局了十年的計劃,讓衛莊放棄複韓就像讓她放棄對羅網複仇一樣,都是不可因他人而扭轉的決定。
張三巡防結束正打算回帳休息,就看見一個有些孤單的背影坐在營地邊緣的籬笆欄上看外面。
“大小姐因何歎氣?”他走過去輕聲問道。
白瑤猜到營裡願意管她的也就隻有張三王徵,她看着外面冷清的戰場道:“你說,如果王徵有一天突然讓你放棄成為他人權力角逐兵器的銀甲軍,你會離開麼?”
張三沒想到她想出這麼個問題,想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
白瑤心裡歎了口氣,是啊,任誰都不會輕易改變堅持了十年的理想。
“但我會認真考慮這件事,”張三道,“王徵與我相識多年,他的建議從來不是沒有理由的,況且...”他撓了撓鼻尖,“而且我很久以前答應過他,戰争結束一起四處轉轉的。”
白瑤内心輕松了幾分,吹了聲口哨道:“你們關系這麼好啊。”
張三有些赧然,撓了撓後頸不說話。白瑤看着他沉思片刻豁然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也對,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時。”
她笑着拍了拍張三肩膀,“多謝啦,近來可能軍中會有大動作,你也早些休息吧。”
張三雖然好奇所謂的大動作是什麼,但話是從白瑤口中說出來的,大小姐做事雖然有些無迹可尋,但決不會傷害無辜之人,這一點他與王徵都深信不疑,他也一直相信着大小姐不會僅僅混迹江湖,才保留銀甲軍至今,就算即便發生什麼,也能祝大小姐一臂之力。
白瑤溜回衛莊營帳邊上時裡面剛好有人,隔着帳簾加上對方刻意提防隔牆有耳,白瑤收斂氣息,用龍遊之氣增強了聽覺靠在邊上偷聽。
“衛莊兄,這件事不該由我開口,但你或許...可以酌情考慮。”另一個人的聲音雖然有些模糊,但從措辭語氣上判斷,應該是張良。
這麼晚了他過來做什麼?白瑤心中狐疑地聽着,張狐狸跟她不對付,這件事從十幾年前新鄭獄後二人就已明槍暗箭地互交過“心意”。
張良道:“在會稽确是我托大,才讓白姑娘身陷囹圄,但銀甲軍畢竟是她的親衛,如果我們沒了銀甲軍,整個計劃就...”
他的話戛然而止,應該是被衛莊的眼神打斷了。
衛莊語氣好似一如往常,但白瑤卻聽得出他有些心煩,“她不會。”
聽到她不會這三個字,白瑤心裡倏地一暖。雖然她說自己不會帶走銀甲軍,但心裡其實也覺得衛莊不太會輕信。面對張良的質問,衛莊幾乎沒有遲疑地回答,讓她心裡舒服了不知多少。
張良并不知道衛莊與白瑤商量過此事,依舊有些不信,卻又不能正面反駁衛莊,隻能道:“...既然衛莊兄心裡有數,這件事我就不多提了。流沙傳來消息,劉邦的軍隊正在向這邊來,此時突然改道來此,與白姑娘的突然到來,這其中關系衛莊兄應該看的出。”
衛莊頓了頓,“你打算怎麼做?”
張良道:“以我們現在的兵力無法與劉邦抗衡,他如果有歹心,白姑娘一定會有動作。白姑娘武功高強,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屋内突然沒了說話聲,但白瑤猜,應該是張良做了什麼手勢或者動作。不多時張良離開,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白瑤在帳外等了好一陣,夜更深了,裡面燭光卻沒有要熄的迹象。她本想趁衛莊休息時溜回去,省着剛面紅耳赤地吵過架就打照面,但裡面的人并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從帳簾的縫隙看進去,衛莊正坐在桌案後單手支着頭,另一隻手握着一卷竹簡。白瑤以為他是要看完這一卷再睡,卻一直不見衛莊翻看。
看樣子像在想什麼事,或者等什麼人...
白瑤後脊一涼,不會是在等她吧?
合着剛才沒吵夠,現在張良再添油加醋一番,等她回去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盤再狠狠訓斥一番?
那還是别了,白瑤轉身就要走,但那句“她不會”卻像咒法将她定在原地,她雙眉一凝,随即認命地歎了口氣,轉身掀開帳簾。
衛莊好像真的在思索什麼很重要的事,見她回來,頗為意外地看了她幾眼,似乎再确認這個是不是黑麒麟的易容。
白瑤被他盯得好不自在,攪了攪衣帶一臉死不悔改地嗆道:“你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衛莊看了眼她的手,随即松了口氣似的,向後靠了靠挑眉道:“還真是見鬼了。”
搶在他批判自己之前,白瑤利索地坦白,“剛才我确實說的有點直,但劉邦已經朝這邊來了,我說的雖然有些風險,但如果能一舉借力收複失地,也不失為合理的選擇。”
衛莊不以為然地輕笑道:“張良說的你都聽見了,如果你最近再有奇怪的舉動,應該知道後果如何。”他從袖中取出一隻藥瓶,丢給白瑤。
白瑤接過來直接開瓶聞了聞,衛莊見怪不怪地擦拭起鲨齒,低頭問道:“是什麼藥?”
“嗯...”這東西無色無味,應該是特意為了防止被她察覺做的。
白瑤回身關上帳簾倒了一滴進嘴砸吧砸吧,“還真沒什麼味。”
她突然臉色大變,手中的藥瓶緩緩落地,隻見身形一個踉跄徑直向前倒去。衛莊瞳孔一震,一手抓住藥瓶,繞過桌案攬住白瑤。
白瑤面色灰白,雙目緊閉,冷汗順着臉頰往下滴,渾身無力地靠在衛莊胸口。
“你怎麼了?”不複一貫的從容,衛莊以為她胸有成竹,料想張良也不會用藥太過陰狠,哪成想弄成這樣。
白瑤無力地靠着他,唇瓣也漸漸沒了血色,身子迅速變涼。
衛莊捏緊她的脈搏,脈象全亂,他正要放下白瑤去找張良要解藥,懷裡的人卻突然抓住了他,體溫也漸漸回升,小臉在他身上蹭了蹭,氣息也恢複了過來。
衛莊還抓着她的脈搏,脈象也漸漸恢複了正常,這會才意識到對方攥得她手腕生疼,白瑤心一橫,幹脆躺屍不動。
燭火輕輕搖曳,仿佛正疑惑地看着帳中緊緊貼着的倆人輕笑不語。
頭頂漸漸平靜下來的溫熱呼吸提醒着白瑤這回該說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