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白瑤準時出現在書房外。
她現在有點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跟衛莊要那些圖紙。說實在的,那些圖雖然夠她忙活好幾天,但一定要論起來也不是不能返工。
畢竟平心而論,白瑤受不了被那家夥管束,特别是在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上。非要這麼下去,她還不如去鹹陽親自調查羅網對公子扶蘇的追查到了何種程度,或是去百越陪阿嬰,也能好好教他武功,也不是...必須留在會稽。
白瑤女俠潇灑慣了,很久沒被人管過突然被管這管那的後果就是——她剛站在書房門口,就是已經在打算向衛莊辭行了。
但什麼由頭好呢?想騙過衛莊還是有點困難...特别是自己剛跟人家來會稽,怎麼說也是被堂堂流沙之主帶來的,多少人眼紅的很卻不敢結交的流沙之主,就這麼被自己放鴿子了?
她想來想去也找不到什麼好理由,而且越想,白瑤越覺得自己這事幹得真不怎麼地,就算對方是衛莊,這樣做未免也有些傷人。
好吧,白瑤任命地叩響了門,心說怎麼也先熬過這個月,好歹有個由頭,“衛莊,是我。”
“進來。”裡面傳出聲音,白瑤推門而入。
上次進來似乎還是第一天衛莊領她過來,那之後她就自己出去逛街弄那些圖紙,再沒造訪過這裡。
衛莊放下卷宗,擡頭看了眼睡得精神飽滿的白瑤,從桌邊拿了幾隻羊皮卷宗遞給她。
白瑤一接就知道這不是衛莊昨夜從她這“收繳”的,那兩幅卷軸在手裡沉甸甸的,一看就是很好的畫布,她那些四處收的邊角破料可比不了。
“這是...”她用胳膊夾住一卷,雙手緩緩打開另一卷。
“你!”她看到圖紙的一瞬間就不敢看下去了。
羊皮卷宗緩緩展開,詳略得當地總結了她洋洋灑灑十幾張的初稿,在紋樣上不僅更加精細,畫的也更好看,雖然沒上色,但單憑這個已經遠超她那些破爛畫稿。
衛莊...昨晚是不是沒睡?
她豎起羊皮卷宗擋在面前,鼻尖卻不禁酸了。這副手迹她太有印象了,在韓國看過兩年的戰略地圖,每一幅都是對某人真迹的模仿。從昨晚上榻她就狠狠地罵了衛莊一頓,夢裡甚至還做了很對不起他的事,而當事人...
白瑤偷偷越過卷軸看向坐在幾案後的男人,眼底的烏青似乎又重了一點點,要畫成這兩幅圖紙,白瑤自己手忙腳亂地也要好幾天,還是閉門不出的那種,現在面對着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來的圖紙,她反倒有些難受。
她覺得自己不該把衛莊想得那麼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相信與自己朝夕相處了三年的鬼谷傳人的?
雲蒙山那時,自己明明可以以性命相搏救他們,現在,卻連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敢了。
鬼谷傳人的行事一向如此,入谷那時如此,現在亦如是。
變的是她,她成了血衣堡大小姐,成了流沙和聶哥哥的對立面;她成了墨家人,與對正義抱有絕對崇尚的門派站在一起,劃開了自己與以謀定天下的鬼谷傳人;她成了扶蘇的托孤之人,在暗中明确将自己與夜幕推上羅網布局的沙盤,想借阿嬰尋仇,阿嬰隻是一個棋子,一個她用以對抗羅網的借口,鬼谷謀在世人,在天下,而她先為了私仇,給一切對夜幕好奇的人,對她培養了十年的複仇之刃觊觎的人,都打上心懷不軌的标簽。
是她變了。
白瑤愣愣地站在羊皮卷宗單薄的遮擋後,眼眶一酸,羊皮卷宗上綻開一朵墨梅,她連忙将卷宗擦幹,卻留下一片小小的污漬,她羞赧地看向衛莊,“對不起,花了...”
衛莊以為她端着仔細看那麼久是哪裡畫的出了問題,正準備跟她說一下有些地方他做了修改,卻不料羊皮卷宗移開,一張梨花帶雨的臉蛋把流沙之主打蒙了,“...又不是繁複之物,修改一下不就...”
“可是衛莊...”白瑤眼睛紅紅的,兩顆杏目裡蓄滿淚水,開口幾次都沒說出聲,再出聲就是非常不雅的哇哇大哭。
兩張圖紙而已,她至于感動成這樣?
衛莊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趕上這會别苑中的流沙衆都在外派,這才松了口氣,否則流沙之主的赫赫威名...危矣。
回過神來她還沒哭完,一邊哭還一邊用袖子擦着臉上的鼻涕眼淚,另一隻手倒是死死護着圖紙,沒讓一滴液體滴在上面,但那張小臉,卻因為不知輕重地反複擦拭變得又紅又腫。
“你...”衛莊剛開口,對面就嚎得更大聲,試了幾次,衛莊假意用手支着頭,手指狠狠堵住一邊耳朵,盡量減輕一點那哭聲對他的污染。
等内力高深的白瑤女俠終于哭累了,衛莊手裡的卷宗已經翻過大半卷。他擡起頭看着哭聲漸止的白瑤,“...角落裡有臉盆。”
白瑤這會倒從善如流,放下羊皮卷宗過去洗了把臉,然後用帕子輕輕擦幹臉上水痕,衛莊心說你這不是有帕子麼,又走回來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兩個卷宗,斟酌了好久問他:“你...你是不是很貴啊?”
一陣短暫的寂靜後,書房劍氣大作。
白瑤是被轟出去的,一邊抱着貴重的羊皮卷宗,一邊躲避鲨齒劍氣,跑回了房間才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