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雖然氣色還有些慘白,但行動自如底氣充足,看來是端木蓉的方子是成了,“看來這個理由比你這副扮相四處跑有分量。”
什麼扮相?白瑤低頭一瞅,好家夥一身内襯光着個腳頭發亂糟糟地,她不要面子的麼?
見她飛快轉身回屋,過了會不知從哪搞了套木盆帕子往後面去了,估計是墨家每個據點的取水處,衛莊收回目光看向院内地面上還沒融盡的寒霜,現在看來白亦非的内力依舊恐怖如斯,當年他若有意與流沙為敵,恐怕...
墨家機關術非常方便,她泡在燒好的熱水裡時終于感覺四肢百骸漸漸複蘇,白瑤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臉,眼前熱氣蒸騰掩映着翠綠的竹林,将她拉回現實。
剛才的夢絕非偶然,她從水中擡起手,指尖轉動托起一顆圓滾滾的水珠,隻一次簡單的調息她便發現自己的内力無比通暢,久違的舒适立刻告知了她在自己這次昏睡中發生了什麼。
“哎...還是沒了。”她看着指尖圓滾滾的水珠,卻沒能輕易将它凝結成冰。
她清楚白亦非留在她體内的内力應該被用某種方式煉化了,現在她體内除了鬼谷玄寂,其餘都是她原本的内力,之所以說是煉化,因為内力沒有減少,依舊是服用了仙人丹後的狀态,卻因為内力與她的經脈向合,而不再難以控制。
能做到這件事的沒幾人,噬心蠱不見了,應該是道家逍遙先生出手相助,能夠煉化這一身寒氣的内力必須至陽至強,墨家内力至陽的大鐵錘内力修為不高,剩下有此能力還熟悉她内力的隻剩下聶哥哥和外面坐的那位了。
現在衛莊堂而皇之地坐在外面,肯定也出力不少才讓墨家沒再猜忌。
不僅如此,她劃在大臂上的劃痕也結痂了,能這麼快治愈肯定少不了端木蓉的醫術。
“這一遭還真是欠了不少人情啊。”白瑤歎了口氣,給自己洗了個幹幹淨淨後換上趕緊衣服,畢竟之前那身中衣實在是有點...不好聞,想必是自己昏迷了很長時間。
等她收拾利索再次出現在院中時,雖然未施粉黛也沒盤發别钗,但好歹香噴噴的,整個人換了身合體的衣衫看上去舒服多了。
“咳。”
她坐在衛莊對面輕咳一聲,得到對方一絲絲注意後勉為其難地問道,“我們這回算不算扯平了?衛莊大人要不就别算我這人情,我保證說服墨家再也不跟您背着幹?”
衛莊看了看她收拾齊整的樣子比剛剛顯得氣色更好了些,喝了口茶問:“你現在還算墨家人?”
這一問白瑤有點被問懵,她不是隻加入過墨家?還是墨家又做了什麼跟流沙敵對的事?
“倒...還算吧,我既沒觸犯門規,也沒做傷害墨家之事,難不成你們又結了什麼梁子?”她眨了眨眼睛問道。
衛莊無語地盯着她,明明有遠超墨家的實力和手下,偏要跟一群弱雞混在一起,“你那幾個手下要如何處理,一起加入墨家麼?”
他這麼說白瑤就明白了,擺了擺手,“他們啊,不是我手下,就是關系比較好。加入墨家是我的事,他們自然過他們的逍遙日子,要是有求于他們時聯絡就好咯?”
這就是所謂差距,在衛莊看來,流沙一旦沒有自己坐鎮很快就會出現混亂,但白瑤與包括姬一虎在内的幾個尚未亮明身份的高手之間聯系卻很松散,她卻反倒有随叫随到的自信。
“...随你。”衛莊才不會承認自己的心情,但在白瑤看來,那家夥絕對是羨慕她,但也顧全流沙衛莊大人的面子不說出口。
“我昏迷那會兒應該欠了不少人請,咱倆的另算,其餘人的我還是得盡快答謝才是,”白瑤說,“我方才運功發現星魂種的噬心咒沒了,想必是道家逍遙先生出手相助,外傷愈合如此之快蓉姑娘該是費心了,除此以外可還勞駕旁人了?”
衛莊一挑眉,這個動作在白瑤看來就是心情頗好的标志,雖然不知道自己一席話又哪裡褒獎到他了,還是非常老實地靜候人家開金口。
“你在第一次與流沙對峙和對戰青龍時的内力何解?”衛莊問,卻仿佛已經知道了答案。
見他如此,白瑤心裡一亮,是了、仙人丹威力巨大,若要煉化她體内暴漲的寒氣,需得在煉化期間用方子壓制仙人丹,将内力恢複到常人的狀态,“我問星魂要了仙人丹,就是雲中君死前煉制的可以使人突破境界内力大增的丹藥。”
“哦?如果有這種好東西,星魂自己怎麼不用,反倒便宜了你?”衛莊道。
她歎了口氣,“也不能這麼說,仙人丹乃是陰陽家五行術法種煉金術修煉接近頂峰煉出的丹藥,是雲中君功力大成後以蜃樓中紫金鍛造的特殊丹爐煉制,但煉制過程耗時很久,稍有不慎便會功虧一篑。他趁蜃樓出海時避過月神等人的耳目悄悄煉制卻隻得出一兩顆,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吃下,突然就被處死了。
這一死倒好,仙人丹雖然威力巨大,但其生前以好煉異丹異術聞名,沒人知道他有沒有放其他東西,星魂得此丹藥不敢服用,我就...”
“你就自告奮勇,像個蠢貨似的給人試藥?”衛莊反問。
“額...情急之下,也、也可以這麼理解...”
她撓了撓頭,現在想起來是挺蠢的,星魂那麼多鬼點子,萬一給她的不是仙人丹...就算是仙人丹,出了什麼問題也是她先死。
衛莊的視線落在她攪着衣帶的手指上,事後知道不對有什麼用,他敢肯定,下次還是這種圈套,這家夥肯定想都不想還往裡鑽。
白瑤做事在他看來,就是在兵行險着,并且深信自己賭得赢。
見他不說話,白瑤立刻局促起來,小心翼翼地擡眼瞄了一眼又一眼,也看不出衛莊什麼意思,她知道衛莊這次肯定花了不少氣力救她,面對救命恩人隻能老實交代自己當初為何入宮。
“我也是沒辦法了,一年前焚書令直逼儒家,我...與顔先生約定好了,他還有話要對我說,所以他跟儒家本就是無辜被牽連,我想救他們,就想到了星魂。”
在權力争鬥這方面衛莊遠比她敏感,幾個關鍵字眼一捉住,立刻就明白了她為何進宮。
焚書令劍指儒家,她與星魂或許曾有聯絡,星魂也有不甘現狀之意,嬴政亦在為焚書令暗自後悔,隻要有人提供給星魂一個難以拒絕的交易,此之間環環相扣,焚書令斬下了雲中君徐福的腦袋這件事就得到了很好的解釋。
在整件事裡,讓衛莊頗為在意的有兩點。
一是星魂與她的聯系竟然如此頻繁,以至于焚書令能在途中轉向,見到星魂、星魂觐見、嬴政改诏,這幾件相當困難的事居然在幾日内相繼達成,那她與星魂的關系就不僅僅是合作那麼簡單...
二是,一定存在其他原因使星魂對她相當信任,或者說,她跟星魂提出的籌碼絕不止有看起來一顆真人丹,比如...嬴政一年前就愈演愈烈的頭痛頑疾居然在她入宮後又支撐了一年之久,她怎麼會對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頑疾有延緩發作的藥方?
面前這個看起來老實的家夥肯定有很多秘密,經過端木蓉提醒,衛莊跟一件事聯系在了一起——她出現在鬼谷的原因,這也是他最初卻已經幾乎淡忘的疑惑。
看來,對于她的身世,也需要進行一番調查了。
衛莊原以為她隻是一個不大的變數,卻不想她、蓋聶,跟自己竟然兜兜轉轉走過二十年的時光依然還在一處。
“喂,衛莊?”他回過神來時,白瑤正在他面前晃悠着手。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她笑着給他添了茶,卻也沒有認真計較對方到底在想什麼,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也許是從他們的初識,她就知道自己不該過問太多,一旦養成了習慣,也就不會再有所期望了。
隻是沒想到,這個虛無缥缈的期望,會是被衛莊先打破的。
衛莊看着她,“你為何出現在鬼谷。”
良久,她才意識到衛莊給她的不是一個問題,而是答案。
她張了張嘴,有些驚愕地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似乎是第一次,衛莊抓住了她本已逐漸放棄的期望,将它握在那隻大手中,常常暗流湧動的眸子盯着自己,卻超乎尋常的平靜,仿佛此刻那個心思過亂的人,在為了她思考。
“衛莊,”她盯着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眸,不小心陷入其中,下意識問道,“你是真的想知道麼?”
天地間所有的風似乎都停下了,她沒有聽到任何喧嚣,隻聽到面前人說了一個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