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帶着鬥笠出現在流沙駐地,旁若無人地經過所有偵察,卻沒有一處示警上級,最後平靜地出現在流沙主人身後。
“許久不見。”石椅上的人沉聲道,劍客緩緩摘下鬥笠,“濮陽可有變化啊,師哥?”
蓋聶無聲一笑,“想不到小莊還好奇這些,看來當年我還是大意了,竟不記得何時将故鄉洩露的。”
衛莊轉過身打量着許久未見的故人,“你倒是沒什麼變化,離開嬴政、離開墨家,就是為了躲回故裡避世?”
“你...是這樣覺得的?”蓋聶挑眉不應,反客為主問:“實在很難想象,當今世上居然還有你無法解決的麻煩事,可是...與那新劍聖有關?”
衛莊蹙眉,若非計劃即将實施,他自然不會向蓋聶投誠,“最近嬴政身邊的紅人,你聽過?”
“似乎有這麼号人。”蓋聶對新劍聖的了解止于傳言。
“你以為,這個新劍聖比你如何?”衛莊想象到接下來蓋聶沉思的無趣狀,突然頗為後悔問這個問題。
蓋聶想了想,既然這話從師弟口中提出,有很大可能是交過手了,既然如此...“想必在我之上。”
“哦?”衛莊不出意料地挑了挑眉,“看來,你這段時間劍法生疏了,嬴政随手啟用的家夥也值得俯首稱臣?”
蓋聶卻不以為然,“我想、我應該比你了解他。”若非實力高絕者,斷不會值此多事之秋涉局,嬴政若要從老手下當中提拔,那些人距離劍聖還有不小的距離。
“張良用了兩年時間遍訪九州,已經聚集了不小的力量,如果何處有如此強者,即便未與他為伍,多半也該被他提過。”衛莊沉聲道。
蓋聶想了想:“若是如此,小莊莫非是在想,這個新劍聖應該不是近幾年江湖新銳,有可能...隻是個隐姓埋名之人。”
蓋聶的心思若多三分用在謀定天下上,也不該有張良什麼事了,衛莊心道。青龍計劃實施在即,若非如此,樂陽八劍這般形同雜耍的奇術,也不值得鬼谷聯手。
“三日後,嬴政的馬車會從平台行宮啟程,諸子百家的跳梁小醜們籌備十年的青龍計劃也會實施,那時,你就能見到新劍聖了。”
三日啊...
蓋聶心裡盤算,還有時間做很多準備。隻是,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或許可以借機一問,青龍計劃以墨家機關術為核心,或許阿瑤也會牽涉其中,“...阿瑤近來可有動向?”
銀白的劍眉一挑,衛莊冷聲道:“你覺得我會知道?”
蓋聶對他這個反應頗為意外,看樣子阿瑤并不在這計劃中...這就有些奇怪,他最後一次離開墨家之前,阿瑤隻說去漠北一趟便回,應該還在墨家才是,“小莊是真不知?”
“不知。”得到非常意料之外的回答後,蓋聶識趣地離開了,“三日後,我會出現在約定之地。隻是這次,小莊...
你真的想清楚,自己的劍...對準的是什麼了?”
衛莊看着手中擦拭的鲨齒,劍尖所指的,隻是目标罷了。這個答案早在二十年前的鬼谷就定下了,蓋聶應該比誰都清楚,此時問他這個問題,是否還意有所指...就未可知。
隻是,衛莊之所以是衛莊,便是他從不主動發問,一切想得到的結果,都是憑藉一人一劍找尋到的。
三日後。
距離平台行宮二十裡處的山坡上,樹林中的暗哨被人無聲處決,僞裝過後的“暗哨”恭候陛下聖駕。
而平台行宮。
“陛下,臣今晨蔔了一卦。”天機官無悲無喜地說道,其實若非噬心咒,早該被龍椅上的帝王捕捉她話語間的猶疑。她不是朝堂中人,江湖氣使她很難不喜形于色。
“哦?”嬴政換好外袍,貼身宮人輕柔地理順龍袍每一條紋理,“天機官想說今日不宜出行?”
天機官輕輕點頭,“陛下會改變主意麼?”
“不會。”
嬴政看向遠方,東巡即将結束,下一站便是桑海,當初叛逆分子最為聚集、同時也是儒家劫後重生一直兢兢業業安分守己之處。
“那臣去車中,為陛下布陣。”上次鲨齒一劍就劈開了無方陣,這次面對的恐怕...還不隻鲨齒一柄名劍。
今晨望氣術得出的結論有些駭人,蒼龍既出,劍指帝星。
“蒼龍”一詞,若按陰陽占星術所指,應該是蒼龍七宿。但七宿為千年江山更疊背後的秘密,如今蒼龍劍指帝星,莫非帝國已經搖搖欲墜...但,若是按望氣術本身的解釋,蒼龍為一切可稱之為龍的東西,她遠離江湖不過一年,按照諸子百家元氣大傷的狀态,可稱之為龍之物,應該還在她的耳聞。
西楚的騰龍軍團,樓蘭幾年前被傳的沸沸揚揚的龍魂,或者青龍計劃。
騰龍軍團雖強,若無機關勁弩加持,還不足以對抗王離的百戰穿甲兵;樓蘭龍魂,這東西是她在陰陽家卷宗裡偶然見到的,據說是對抗傳說中蚩尤制造的兵魔神的神物,但樓蘭地處偏遠,一向不涉亂世,應該不會承擔着失去龍魂的風險入足中原;至于青龍計劃...
當初在墨家秉承着涉世不深幹活不累的原則,她偏偏沒問過關于青龍計劃的事。十年前六指黑俠去世前,就提到過青龍計劃,或許和蒼龍七宿一樣,都隻是世人心中的一股信念罷了。
一盞茶的工夫後,嬴政從車頭緩步走進車裡,依舊在屏風前端坐,車簾緩緩落下,車夫再為啟程做最後的準備。王離先行探路,金車啟程。
“咳咳...”車中的安靜被劇烈的咳嗽聲打破,屏風後天機官睜眼,面前日漸瘦削的帝王,從背後看已經快要撐不起寬大的玄色龍袍。
“陛下。”
“無妨,按原計劃進行。”嬴政飲了口茶,壓下了胸腔中劇烈的灼燒,左手攥緊玉佩。
天機官、或者說白瑤,輕輕地搖了搖頭,食指在空中一勾,一粒深色藥丸輕輕浮起,飄到嬴政身邊,“這百草丹清肺止咳,陛下可以一試,回去後,我會為陛下加入日常服用的草藥中。”
嬴政張開手掌,百草丹輕輕落在掌心,“東巡對陛下而言,為何如此重要?”她問。
明明已經四次東巡,如今若身體不适,完全沒有必要進行這第五次,況且...從舊博浪沙襲擊開始,總覺得這次的路線部署已經暴露,自己都有所察覺的,嬴政沒理由感覺不到。
“因為朕是君,白愛卿。”
車内一片寂靜,金車緩緩移動,白瑤不知如何開口,指尖顫抖着無法握拳,她不明白嬴政是何時知道的,也不明白既然知道,又為何一直毫不避諱她。
“陛下以為,是臣将行進路線告知他們的?”她隻覺得脊背發涼,頭頂仿佛有柄利刃,随時會墜下來将她一劈兩半。
嬴政咽下百草丹,“天機官從不與外界來往,星魂也與朕時時禀報,消息自然不是從你這傳出去的。”
原來星魂也是嬴政的眼線,白瑤苦笑,想不到啊,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為了穩固的高位,也願意向君王獻上忠誠,“陛下明智,既然早就知道了實情,如今為何還留我在身邊?”
“可記得幾日前在大殿上,你與朕提過什麼?”
幾日前...“扶蘇公子的子嗣?”她小心翼翼地猜。
事到如今,她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君王,當初入宮也是抱着僥幸,想嬴政或許覺得她不配當棋子,好像神女這個噱頭...人家從最開始就純粹抱着看熱鬧的心思看她表演。
嬴政道:“這些年,朕對他...嚴厲了些,你與他見過幾次,應該知道他會成為一個賢明的君王。
可君王光有賢明與仁義還遠遠不夠,朕貶他入北境,望他有所長進。既然你在北境待過,應該清楚他的才智。
待東巡結束回鹹陽,朕會親拟一道旨意,讓他回來。”
讓他回來。
這四字還有另一種含義,讓他、來繼承朕的皇位。
可為何要與她說?白瑤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