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人迹罕至之處,有一塊玉白的碑,上面空無一字,卻顯然有人時常打理。
一重一輕兩道腳步聲緩緩靠近,碑上的鳥兒輕輕展翅離開,将這裡留給傾訴的人。
一個杏目墨瞳的豆蔻少女,身後跟着黑白花紋的巨虎。
“哥,我帶阿玄過來看你啦。”
少女将挎在臂彎的食盒放在一邊,從裡頭拿出隻茶壺,還有兩個小巧的茶杯,“我托漁叔從塞北弄了些雪頂銀梭回來。嗯...好香!”
她湊近輕嗅幾下,身後坐的端莊的玄虎也湊過大腦袋來,似乎很好奇。
伸手輕輕在玄虎的鼻子上方幾寸撓了撓,對方立刻發出呼噜呼噜的滿足聲不再搗亂。她笑笑,将茶放在碑前,雙手合十阖眼回想着那段活在他羽翼之下的時光。
這是個衣冠冢,裡面沉睡着的是白亦非的朝服,龍血赤錦。
她思慮再三,雙劍還是留在了身邊。如果人死了,兵器就要被收藏,太對不起絕世好劍了。
況且,羅網搜羅天下名劍,當初沒動雙劍,一是禁軍來得太快,二是它們雖好,卻沒有幹将莫邪那般名動天下的強悍。
說起羅網,水墨瞳深處壓抑不住的腥光大盛。她與蓑衣客搜尋一年之久,還是抓不到天字級别的動向,應當是羅網最高的機密。
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到時間了。盤膝而坐,體内極寒的内力傾瀉而出,邊上阿玄識趣地揣好爪爪圈起尾巴,保持取暖姿勢。
體内極寒的内力從經絡中解放出來,遊走于四肢百骸,丹田内的鬼谷吐納術護住心脈,分出一半融進寒冬冷泉般的内力中。
有了鬼谷内力的融入,四肢的僵勁立刻緩解了些許。日頭正毒辣,穿過層層樹蔭,溫暖地投射在她發頂,天靈有暖意滲入,渾身都自在了不少。
若非親身經曆,她以前從不相信那些所謂的傳功心法。
内力各修各的嘛,傳來傳去多奇怪?
一年以前在紫蘭山莊蘇醒,她便意識到自己經絡之中沉重無比,仿佛被一隻大手攥在了一起。
離開了山莊去蓑衣客那搭了下脈門,對方幽幽地說:“侯爺把内力留給你了。”
對于一向反感傳功行為的阿瑤姑娘,打擊之巨大,可想而知。
她哥的内功有多強,一定要打個比方的話,跟她兄長比起來,自己引以為傲的内功就像隻小貓崽似的,隻能靠着無害的外表伸伸爪子。
從前白亦非問過她可要換一身内功,她以為無所謂就沒想過。
現在後悔了,這磅礴如水的内力突然灌了進來,她又不會血衣堡内功,向漁叔求助也無濟于事,更不妄想她哥能留下什麼内功心法秘籍給她了。
剛得知内力之事,她消沉了許久,雖說白亦非長她十數歲,但這内力之強橫,實在令人瞠目咂舌。
真難想象,從前他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
所幸自己是個姑娘,雖然常年運功經脈陽氣盛了些,但好歹女兒家至陰的身子骨還算能勉強承載這内力。
先前她還嫌棄女子要屈從聯姻,現在又托了這個福,收下了她兄長留下的内力。
兩股内力融合過後,真氣引導着寒氣順着周天湧動,所過之處冰寒刺骨。
阿瑤生來不怕熱不怕冷,身子這會還熬得住,就不知經絡行不行了。
她不敢貪多,白亦非留給自己的内力太龐大,一年之久,她也隻将三分化為己用,并非方法笨事倍功半,而是她自己不願改變原本的内力,所過之處寒氣逼人,才煉化得慢了些,雖說内力沒原先那麼溫和,但好歹停留在了不陰不陽的中庸界,再要貪多冒進,可就不好說了。
這件事知情的隻有漁叔和她,加上直覺敏感卻迷迷糊糊的阿玄,還算比較安全,若非情急催動内力便不會暴露。
現在内力已經深厚了許多,就好像雙手在揉面團,面團越來越小,手越來越大,越往後來越容易,再消一年的光景,白亦非的内力就可以被化為己用。
内功修煉最考驗耐性,方一開始會有頻頻突破的舒适感,越往後來内力越深厚,再突破就越難。
近來一直處于擴充的階段,有時明顯會有疲憊之感,内力過于龐大,對自己把控力的要求更提高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白亦非的劍有千鈞之勢,可驚鴻并非大開大合的劍法,重在含而内斂,如何将龐大的内力用于劍勢,她近來一直在思索。
“嗚...”
被阿玄用毛乎乎的腦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腰際,阿瑤才收功回神,原來已經過了時辰,擡手安撫正擔憂地盯着自己的大毛團,“今天吃什麼?”
“嗷嗚。”
“山雞呀,好說!”
壺中已涼的茶水一飲而盡,她拿過碑前那杯一揚手,“哥,我替你喝啦?”仰頭喝光後,意猶未盡地砸吧砸吧小嘴。
玄虎等急了,過來咬她的衣角,她推開那個巨大的毛腦袋,朝無字碑擺擺手,帶着阿玄弄晚飯去了。
過了一個月,新鄭傳來消息,衛莊漸漸坐穩了大将軍的位子。
阿瑤輕輕吹着蒲公英,看着白色絨毛随風飄遠幽幽歎了口氣,他終究沒娶紅蓮啊...
到底是無情還是絕情呢,管他,與自己也沒啥關系。
最近可以抽空去見見王上了,血衣堡的兵,他還要把控到什麼時候?
要回血衣堡的軍隊,無異于向羅網宣告,她白瑤還沒死,活得好好的。該
來的早晚都要來,息事甯人不是她的作風。
“陛下,臣女白瑤承蒙大将軍搭救死裡逃生,養傷一年之久,現已痊愈。”
龍血赤錦随微風舞動,少女直立行禮,行的是王侯之禮。
韓王驚駭不已,衛莊同他說的是引領銀甲軍之人,他絕想不到居然是已故白愛卿的胞妹,那個給他印象很深的姑娘。
現下再見,她已不是那副稚氣未脫的模樣。
眼尾若隐若現的血色紅妝,薄唇上赤紅的胭脂更襯得膚白勝雪,腦後青絲悉數高束成馬尾随風飄動,血玉簪冠發,臉頰碎發修飾得更小巧。
“白、白卿逃生衛将軍有功,朕自有賞賜。”韓王局促不安,他很清楚白瑤來此是為了什麼。
“至于...血衣堡的軍權,白卿尚...”
“陛下,”白瑤行禮,“臣女已及笄。”
韓王悠悠歎了口氣,一個兩個的都不願聽他擺布,罷了,燙手的山芋,她想要就拿去罷。
“也罷,既如此朕擇日拟旨,賜白卿回封地,軍權...一并歸之。”
“謝陛下。”
邁出大殿,玄色大氅随風獵獵飄動,它的主人已經等候多時了。阿瑤微微一笑,“衛莊,多謝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