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鬼谷,也不過戌時左右。待與蓋聶拜别,阿瑤便朝先生的靜室過去。
“扣扣”
“先生,阿瑤給您送酒來了。”
裡面很快有了回應,她才推門而入。
不得不說鬼谷子曾是叱咤風雲的無雙之人,木筷子夾着牛肉,酒葫蘆敞口放在邊上,一口酒一口肉吃得風生水起,竟還有幾分享受至味珍馐的豪情。
阿瑤就老實坐在先生對面候着。
“說吧,有何事。”
鬼谷子心如明鏡,小姑娘若想聊天,便會帶好吃的給他。
小阿瑤從小與他相依為命,鬼谷人丁稀少,隻有他一老一小相伴,但也有不少規矩是要遵守,就好比外出不得随意結交。
所以阿瑤打小就沒有同齡朋友,如此年紀的孩子最愛熱鬧玩耍,阿瑤就算再聽話,這般同鬼谷子般的嚴于律己,恐怕長大後,性子怕是要比尋常姑娘家冰冷些。
因此,鬼谷子雖是過客,也願意陪她說上兩句。一老一少相依為命,除去師徒相稱之時,已然情同父女。
“先生,我看聶哥哥像個好人。”
“何以見得。”
鬼谷子一邊捋着胡子一邊喝小酒,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做出評價算不上明智,這他是教過小姑娘的。
“是阿瑤的直覺,蓋聶不像逞兇鬥狠之人。”阿瑤仔細回想着蓋聶的雙眼,水墨色圓圓的眼珠一閃而逝的笑意。
“他的眼睛,阿瑤很喜歡。”
“三年,不過是白駒過隙罷了,很快就會有答案。”
鬼谷子飲酒,目光悠遠地順着窗子看向漆黑如墨的夜空,星辰三三兩兩點綴其上,依舊晦暗不明。
先生是鬼谷子,要對縱橫兩名弟子不偏不倚,他老人家向來不評價蓋聶。相比之下,留給小阿瑤的想象空間就很大了。
她隔三岔五地就會踮腳趴到蓋聶住處--縱捭院籬笆外頭,毛茸茸的小腦袋看着裡面的白衣少年運功行氣。每每被蓋聶發現,就會被招呼進去招待些白水。
就是白水。因為鬼谷沒有生計,鬼谷子與阿瑤無欲無求,基本全憑雙手自給自足。如今來了個鬼谷弟子,顯然改變不了三人的生存境況。
至于鬼谷弟子的修煉,蓋聶還遠不到入門。
不是說蓋聶天賦如何,鬼谷弟子必然是百年難遇的劍術奇才,隻是蓋聶年方一十八尚未弱冠,且不說根基如何,光憑少年人的體格肌肉,還不足以承受縱劍術。自然要先從根基開始鞏固提升,才好有下一步的縱劍術修習。
于是蓋聶入谷後的半月後,便迎來了第一個考核--執劍而立面色莊重的小阿瑤。
阿瑤雖然小蓋聶許多,但卻生得好福氣,跟随人傑鬼谷子修煉,加上根骨清秀,思慮純真,都極易于功法的修煉。
她自身對這些習武之事有時也觸類旁通。正所謂有鬼谷先生這位名師領進門,阿瑤往後的路就比旁人好走許多。
相比之下,蓋聶入谷前雖說有修習武功,亦是難得的少年天才,卻因為教導者比之于經天緯地的鬼谷先生遜色不少,因而内功修習不如阿瑤會讨巧,進步速度也慢了些。
阿瑤笑眯眯地,看着蓋聶不忍心下手。她喜歡這個俊俏有禮的小哥,話雖說少了些,但禮數周全,待她也很客氣,自己雖說奉先生之命,也不好上來就以命相搏要人難堪。
木劍注入内力,阿瑤向蓋聶一抱拳。蓋聶颔首,也起勢運功。
“嗖——”
蓋聶眨眼的轉瞬之間,隻聽一陣勁風刮過耳畔,木劍裹挾着已然成形的劍氣朝胸口點過來,立刻立劍身前格擋。
“當”
聲音不大不小,兩柄木劍焦灼在一處。
蓋聶感受到劍上傳來的重量,着實吃了一驚。想不到阿瑤雖然年幼,内功修為竟然不輸自己。
這便是鬼谷先生的教導麼,這樣看來世人窮盡一生追尋鬼谷山,确實不似癫狂之舉。
心裡吃驚的不僅是蓋聶一人,還有發起攻勢的阿瑤。
她打從記事開始就一直勤于修煉,内功更是所有功夫中最俊的。雖說自己有手下留情,不過蓋聶的反應也确實相當完美。
這才是鬼谷傳人!
阿瑤微微一笑,手中的劍又沉了幾分,吐納也悠長起來——這是大量調動内力的前兆。蓋聶的反應超出了預期,她要提前用驚鴻了。
“聶哥哥,當心了。”
話落劍起,與之前的溫和試探大相徑庭,劍劍有勢,環環相扣,這是純熟的劍招!
劍勢一起,蓋聶的招架就有些吃力。單憑内力他不輸阿瑤,但苦于劍法比之于鬼谷子親授的驚鴻劍訣還是有相當的差距。
雖說,劍客的天分重要,但劍法卻往往決定其造詣。
蓋聶的劍法雖然娴熟,卻不如驚鴻劍訣巧妙。阿瑤一認真施展起驚鴻,蓋聶便招架得有些吃力了,不消幾式便落了下風。
木劍停在白色弟子服的前襟交叉,阿瑤一笑,“聶哥哥根基很穩當,着實是難得的武學奇才,是吧,先生?”
她收了劍,看向屋檐之下阖眼打坐的鬼谷子笑道。
蓋聶也收了劍,“阿瑤劍法精巧又内息平緩,是我輸了。”
鬼谷子點頭,轉身離開前對蓋聶道:“明日起,你便可以開始修習鬼谷劍道了。”
待鬼谷子離開,阿瑤繃不下去,直接丢了木劍蹦蹦跳跳地跑到蓋聶身邊。
“聶哥哥,先生就要教你劍術了,太好了!”
她抱着木劍,乖乖地站在蓋聶邊上,知道他不喜他人親近,小丫頭很有分寸地站在邊上。
“诶呀...阿瑤從今往後可就赢不了你咯...不過,赢了未來的劍聖這種事即便隻有一次,說出去也很是長臉啊!”
說罷,小姑娘咯咯的笑起來。
“劍聖?”
蓋聶顯然未聽過如此稱号,他心中自知斤兩,便當小姑娘是在戲言了。
“鬼谷弟子未來必然是一怒而諸侯懼的人物,先生同我講過孫膑與龐涓,他們和聶哥哥不一樣。師出鬼谷不同的人,一定可以走出不同的路。”
阿瑤淺淺地說道。
蓋聶沉靜的眼眸之中似有星光一閃而逝,他沒有回答,隻是看向頭頂的天,今日的風似乎有些喧嚣,素白的雲紛紛揚揚地散落在晴空之上,竟好似被劍氣掃過的滿地落葉一般。
而事實誠如阿瑤所說,自從蓋聶開始修煉縱劍術便突飛猛進。
每每阿瑤去看他,都見他在修煉,若修練劍術,劍法大氣劍勢沉穩;若修煉心法,則吐納自得氣息舒緩。
而阿瑤一個小姑娘家,本就對劍法的領悟不甚迅速,加之鬼谷子也沒有對她過多要求,她隻要能自保便合格了。
此二人一個沉心修煉,一個吊兒郎當,不出個把月,差距自然就會完全扭轉了。
自從蓋聶開始修煉,阿瑤便不忍心總去打擾了。隻能趁着他又在練功,自己便鑽進後山去找樂子,挖挖野菜,打打野味,上小溪裡抓魚,在清潭底閉氣找形狀罕見的石頭。若不是打不過鬼谷深山中的玄虎和蒼狼,她早就成鬼谷山中霸了。
這日陽光甚好,阿瑤又是在晨起吐納練劍後,避着晌午的日光跑進後山。
一個月下來,阿瑤經常走的那一條道已經完全沒有小野豬和兔子出現了。阿瑤自己也無趣,便往更深處走。
約莫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到深山之中了。
鬼谷深山不必後山,後山靠近住所,鬼谷子隐居以來,已經多年清理,隻剩下一些小毒物和野味,阿瑤即便不小心誤入其中,也不至于有性命之憂。
可深山便不同了,在鬼谷的深山中有一種特殊的生靈—鬼谷玄虎。
“玄虎是普通老虎身量的數倍,且毛皮有黑白紋路,發怒時赤目劍齒,是鬼谷中最可怕的生物,一直在山中占據力量和速度的頂端。雖然虎不成群,但即便隻有一隻,也足以匹敵群狼,是絕對不可以招惹的禍害。”
這是鬼谷子第一次在深山抓住年少貪玩的小阿瑤時說的話,剛開始記事的小阿瑤頓時吓得抖似篩糠,強忍着尿意默默發誓再也不去了。
然如今,阿瑤的内功提升了不少,已然不是幾年前那時可比。特别是前兩天她還看見後山的野豬遠遠望見阿瑤就叼着崽崽往深處跑,明顯深處也有給弱小生靈存活的空間。
深山之中古木參天,林深處蟲鳴鳥叫都弱了,寂靜得讓人心慌。隻剩下灌木叢的窸窸窣窣之聲,和更深處樹後陰影中危險的氣息。
阿瑤提起十二分精神,舔了舔嘴唇,輕功全開,走路無聲,生怕驚擾了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