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母被旭日士兵打得千瘡百孔的畫面；辛野蹲在他面前為他起名的畫面；辛野悉心教導他的畫面……在他腦中不斷交織，此起彼伏，哪一方都不占上風，卻也哪一方都不甘示弱。

他頭痛欲裂，食指在顫抖中按下了扳機。

可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道無形的力量，霸道又果斷的将他的手從槍上移開。

想象中的槍聲并沒有降臨。瞬月被那道力量撂倒在地，心髒怦怦跳個不停，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望。

“指揮官應該出現在你身前或是身側，而不是出現在——你的瞄準鏡内。”

＊

瞬月聽到來者的聲音之後，身形一滞，紅了眼眶，迅速從地上站了起來，跑過去擁住他，略帶哭腔地說，“……哥，好久不見。”

被抱住的長夜愣在原地。

半年前，把那枚金屬懷表還給瞬月的時候，在其中安裝了檢測裝置。

他想，如果有一天，它被使用了，就說明瞬月想起來了過去的記憶，難免他不會做出些沖動的行為。

在瞬月使用機械懷表改變辛野記憶那刻起，長夜就一直暗自跟在他身邊。剛才他看見瞬月竟然打算暗殺辛野，本是有些氣憤異常的，卻沒想到……瞬月會直接沖過來抱住自己。

長夜見他這幅模樣，忍不住輕敲着他的後背，語氣柔和地對他說，“玥，歡迎回家。”這個懷抱持續了很長時間，似乎想要将這一整年來未曾見面的缺憾，全部彌補回來。

長夜的眼眸低垂，低聲說道，“玥……抱歉，讓你受苦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叫過“玥”了。玥的眼眶濕潤，哪怕是夜，他的眼淚也被月光照得亮晶晶。

這一年裡，他沒有自我，“瞬月”那個名字……不屬于他。

他出生的那日是滿月之夜，衆人都說這是祥瑞之兆，他的父母給他起了一個單字：玥。

不過在父母死後，他就再沒有用過父母的姓氏了，作為漂泊與世間沉浮的孤魂野鬼，他隻是玥。

玥笑答，“哥你不用感到抱歉。失憶之前，你早就再三囑咐我，卧底到旭日必然是一個艱難險阻的選擇。當時的我選擇相信你，現在依舊。”

“卧底……”他不是讓玥去做旭日兵團的卧底的。長夜小聲重複了一遍那個詞，思量半刻，最終沒有做出任何争辯。

長夜看着玥，他似乎依舊沉浸在與自己相認的欣喜中，完全就是個孩子模樣。少見地，讓人能在他琥珀色的眼睛裡，看見真實存在的溫情，他歪頭問玥，“不怪我？”

玥理所當然地回答，“不怪。我知道我在旭日這一年，不是自己一個人，你一直在，沒有哥到不了的地方，也沒有哥護不住的人，我相信哥。”

長夜心中湧動起一陣心酸與感動，短短幾句話中，玥說了兩次相信他。

長夜笑着打趣他，“我又不是無所不能，哪能護住那麼多人？你一個就夠我頭疼的了。”

說完，長夜擡起手，把架在天台圍欄處的狙擊槍，泰然懸空在他的掌上，他示意玥接過去，“帶走吧。”

“哦。”玥下意識接過，可他想起自己本來要做的事，轉過頭最後望了眼辛野所在的房間，問出了自己恢複記憶之以來，一直未解答的疑問。

“哥，為什麼？你讓我去旭日卧底，卻又總是護着辛野，為什麼？”

“……”

長夜的手在觸碰到大門的金屬質把手時，聽到玥說的話，頓在原處，沒有立刻作答。

……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情，消磨到此刻已經将近黎明了。月亮越來越低沉，日光掙紮着将要擊碎夜霧、照耀大地。

長夜轉過身，總是太過淡漠的臉龐，在黎明之際染上幾分人間煙火氣，這才顯得他真實屬于這人間。

“開槍隻需要0.01秒，而你卻用了三分鐘。不需要我攔你，這三分鐘内你想過的每一件事，都是你不能殺她的理由。”

他的語氣減緩，“所以，不能殺她，不隻是我所想，也是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