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出門時，衆人簇擁着跟出去，柳頻雲機械地跟在後面，隻覺眼前的人群一刻都沒有散開過，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聽見了好幾聲自己的名字，卻沒有反應過來。

“雲兒，夫人叫你呢。”

柳頻雲跟着那小丫鬟走到側間，卻是紀柔安坐在室内。她體格柔弱，人一多便呼吸不暢頭暈目眩，此刻她便歪歪地仰靠在椅背上，面色白得衰頹黯淡。柳頻雲走上前去：“還好麼？”

紀柔安無力擺手：“老毛病，沒有什麼好不好。你坐，前面還順利麼？”

“很順利。”

紀柔安扶着額頭，她的眸光從掌下射來，若是一個康健的人，這視線必然銳利狡慧無比。

“是麼？”她輕笑，“雲兒，我猜到那個人是誰了。”

柳頻雲一驚：“是誰？”

“不就是你麼？”紀柔安說，“不過，現在不是了。我妹妹，她現在不信任你，而你也不是書裡的雲兒。”

柳頻雲默然。

紀柔安道：“柔遠幼時失怙，二叔母對她也漠不關心，她信任的人，一定是從小就陪着她的人。綠笛不可能，因為許多人認識她——我從沒去過北方，柔遠和哥哥也很少提起從前的事，雲兒，這事你要好好想想。”

柳頻雲定定道：“你放心，不管是誰，我都不會讓她死的。”

見她絲毫不提紀柔遠，紀柔遠歎了口氣，道：“當局者迷。柔遠現在還小，她不明白，你對她的關心，不亞于這家裡的任何一個人。”

柳頻雲欲言又止，最終道：“柔安，你到底想說什麼？”

紀柔安垂下眼睫：“我希望你能幫幫柔遠。”

良久，柳頻雲道：“柔安，我沒法答應你。”

側室陷入一片蒼白的安靜，從窗外看仍舊是紅綢結彩，天朗氣潤，然而耳邊卻隻有紀柔安沉重不均的呼吸，柳頻雲原本以為她沒有話說了，正欲起身，紀柔安卻又開口：“龐問卿最近如何？”

柳頻雲起身，垂眸看她：“他很好。”見柔安露出一絲笑，她忽生好奇，小聲道：“你喜歡他啊？”

紀柔安也不避諱，不害羞，她微笑着，像是看見什麼叫人高興的事：“我喜歡書裡的他，喜歡十年後的他，但不喜歡現在的他。雖然看不到十年後的他，可我依然喜歡；雖然看得到此時此刻的他，可我就是不喜歡。”

柳頻雲道：“說不定你看得到。”

紀柔安淡淡一笑，擡頭望來：“雲兒，你要走了，不同我道别麼？”

……

沈府宴席上，聽完柳頻雲的話，三夫人颔首低聲道：“好，你去罷，今兒沈家請了不少人，一桌一桌敬過來，不知要什麼時候。你去看看，要是柔遠餓了，就給她拿點吃的，要悄悄的。”

柳頻雲應了一聲，直起身來，看了一眼正同沈家舅母一起敬酒的沈夫人，垂頭快步向外走去。

宴席剛過半，天已全黑了，沈府中挂滿紅綢及燈籠，柳頻雲走出遊廊，眉梢沁來一點涼意，仰首一望，遊廊上昏紅燭光輝映交織，在這片朦胧暧昧的紅光之中，白雪随風輕盈落下，落在額頭，面頰，掌心，柳頻雲不覺冰冷，反而精神一振。

她放下手，深吸一口冰冷的雪氣，繼續向前走去。

‘雲兒’是從前侍候紀柔遠的大丫鬟，沈家紀家無人不知，故此，她的行動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順利地進入了新房。

原著中，紀柔遠吩咐嬷嬷丫鬟們都去外間，内間隻剩雲兒近身侍候，嫁衣也就是在這時候換的。而在這裡，紀柔遠又以什麼理由支開其他人呢？

她走入新房，卻見侍候的人全坐在外面，連新撥上來的兩個大丫鬟都不例外。衆人見她來到，忙站起來：“雲兒姑娘怎麼來了？”

柳頻雲道：“宴席結束還早，夫人讓我陪陪姑娘。”

衆人知道她如今與過去不同，忙讓開路。柳頻雲笑着撩開珠簾，繞過屏風走入内間。

新娘端正地跪坐在榻上，交握的雙手掩在廣袖之中，頭微微垂着，蓋頭由此掩住本該露出的脖頸。聽見柳頻雲進來，床榻上的新娘沒有任何動作。

這，絕不是紀柔遠。

柳頻雲一邊走近，一邊拿出香袋中的糕餅：“姑娘，吃點東西墊墊吧。”她掃了幾眼周圍的家具擺設，心想這個屏風倒是很好，若是沒有大的聲音，外頭的人是一點異常都察覺不到。

她輕盈地走到腳踏前，借着遞出糕餅的機會，彎腰靠近了榻上的新娘，蓋頭忽然搖動了下，珠玉琅琅，顯然，因為她太過親昵的舉動，蓋頭下的人慌張了。

柳頻雲輕輕将糕餅放到廣袖上，見這人不理會，便道：“姑娘，吃一點吧，不喜歡這點心的話，我叫外頭的人進來送其他的。”

原本半僵的新娘這才動了下手，指尖微露，捏住那塊糕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柳頻雲這才放心，她靠得更近，貼着蓋頭，幾乎能感覺到蓋頭下的人的溫度：“你知道我是誰麼？”

新娘不答，柳頻雲道：“看來你知道。姑娘，你聽我說，你留在這裡必死無疑，要是你信得過我，我現在就出去和外頭的人說話，你趁機把衣裳換了，從窗戶那兒出去，等我來找你。好不好？”

新娘紋絲不動。柳頻雲見狀一笑：“不然，我就直接告訴她們新娘跑了。那兩個人，應該還沒走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