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我爬上地面。
我知道沒有什麼特殊理由我不該出基地。外面都是敵人,貿然外出會造成無謂的傷亡。
我也知道我不該帶着戒指和匣子出基地。這樣一旦被敵人發現逮到,就失去了所有狡辯的空間。嘴炮會失去效力,大家的位置可能會被暴露。
但如果我不被發現呢。
我這樣想着在門禁機器的攝像頭前揮了揮手,于是看到休眠的屏幕被喚醒,面色陰沉表情冷漠的人像從黑色屏幕的模糊倒影變成清晰顯示的色彩影像,然後其上又出現表示允許通行的綠光,和四個代表身份的日制漢字。
閘門發出低沉的轟隆,清晨的涼風裹挾夜露蒸騰的水汽,和草木清香,與陽光一同穿過幻術屏障吹拂過來。我站在閘門内,将精神凝聚成一股股的觸手,逆着風伸展出去。
這是我在訓練之中琢磨出來的歪門邪道。
将意念想象成觸手,像我以前通過微妙的感覺察覺到同學想傳遞給我的顔色那般,用精神的觸須捕捉空氣之中的能量波動,發現哪些是能量構成的有形幻覺,哪些是可以直接穿過的普通幻影,而哪些根本就是一團硬邦邦不能融合的實物。
雖然并不符合幻術強化程序的訓練意圖,副作用也很大,但現在用來探查外界情況正合适。
如果基地外沒人,我就不會被發現,那麼隻是出去吹吹風換換心情也沒什麼可挑毛病的——我從雲雀的基地出去。他可是答應過,隻要給他雲屬性的瓦利亞戒指就給我在基地裡的任意通行權的。
不過熬了大夜的疲憊讓我很難像訓練時那樣快速凝聚能量伸出觸手。
嘗試了幾次,觸須終于勉強成形。長條的形狀并不穩固,顫抖着似乎很快會融化成一灘水,但虛虛實實幾次最後還是緩慢伸展出去,越過叢叢擺動的扁帶——估計是草,觸碰到表面粗糙的圓柱體——大約是樹——又繞開轉到後面繼續往樹林深處延申。
我感受着末端傳來的微妙反饋。
沒有人形實體,沒有有形幻覺,什麼都沒——“嘶!”
尖銳的疼痛突然刺進大腦,我眼前一黑,再睜眼就發現自己手撐着門框才沒讓自己一個趔趄往前倒下磕到腦袋。
向外感受的精神力觸須全都斷了。也或許是消散了吧,我根本沒空管。我隻感覺意識緊緊回攏蜷縮起來,因為疼痛變成一個團得緊緊的小圓球,藏在骨頭的保護下不願意再往外探出一下。
我擡起頭,從門禁機器的屏幕上看到自己表情變得更難看的臉。
沒有受到攻擊。
印堂青黑眼圈更青黑,黑得配上腦袋纏繞的層層繃帶像個阿三的自己眉頭緊皺嘴角下墜,眼中是匪夷所思和不甘心。
沒有受到攻擊,隻是因為自己能力不足而已。
好弱。我面對屏幕,屏幕裡的人沖我露出不甚滿意的表情。我心下驟然生出煩躁,然而拳頭剛捏緊,那張臉又融化變形,頭發變長變色,然後又變短變回更深的黑色,疤痕爬上臉頰。
不同顔色的眸子凝視着我,沉默地問我怎麼會這麼弱。
幻覺。
雖然知道一切是幻術程序殘留的精神影響,但那股惱怒被吓了一跳就再起不能。我攥了攥手直到指甲要摳破掌心,冷着臉又望向那屏幕。
隻是垂眼又睜眼的半秒,屏幕上又是包了半個腦袋,半長不長的黑發從縫隙漏出無力耷拉在脖頸上的自己。憔悴,眉頭緊鎖皺紋蔓延到山根,眼睛帶着紅血絲,直勾勾地看過來。
她的問題與其他人一樣。
怎麼會這麼弱?
我怎麼會這麼弱?
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沒有想過要完全依靠武力在黑手黨世界活下去——如果一切問題都需要武力來擺平,那我之前解決的問題又算什麼呢?
可是十年後的世界并不是一個單靠知識、文字遊戲就能活下來的世界。
我要變強,我得變強,我需要彌補自己的弱項然後大步趕上。在十年前我可以以頭腦作為交換安心享受瓦利亞的庇護,但是現在不行。戰争緊急狀态下我不能保持自己弱者的身份,拖瓦利亞的後腿,更不能呆在後方讓孩子們沖鋒陷陣。
況且并不是沒有變強的可能。
我聽說過十年後的自己,雖然信息瑣碎,渠道分散,拼湊出來的形象讓我都有些不敢認。可是報喪鳥,Sparrow,春夏冬鲣,各方的消息相互印證,都證明十年後的我就算不是什麼頂尖戰鬥人才,至少也算是一個還夠格的戰力,不錯的幻術師。
斯庫瓦羅是用幻術師一詞代指過Sparrow對吧?
我努力回憶十年後的同伴的隻言片語。
明明十年後的自己已經做好了範例,為什麼十年前的自己做不到呢?
我在基地門口緩了緩,最後還是打算出去。
那些來自大自然的不可否認的『真實』實在叫人難以抵抗。
我開了從瓦利亞帶出來的霧屬性功能匣。
雖然這匣子的兩任持有者都已死亡,但單從保護了瑪蒙的奶嘴來說它的隐蔽功能也還不錯,現在用來藏我正正好。
說來很可笑,開匣居然要比放出精神力順利得多。如同之前多次那樣,隻需要一丁點的能量流經手指,戒指就呼應似地閃了一下。我能感到礦石之中能量的回應,接着寶石越來越亮,燃起火焰,而後火焰被匣子轉變為白色的薄霧将我籠罩。
我挑了最近的一棵大樹坐下。
死氣之炎轉化而成的水霧彌漫在周身,稀薄的霧氣像制服一樣給我辟開了一個安全的小空間,但是又比躲在制服裡好得多。
視線正常,呼吸正常,斑斑點點的陽光仍然灑在臉上,風吹着,拂過腫脹發熱的眼皮帶走些許熱度,也帶走些許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