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沒有從山後面徹底露出臉來,但是那光輝卻已潑散開來,将那天空暈染出一種如霧般的灰色,其中夾雜着一絲藍,顯得有些悶悶。
這樣早,主人家還沒有起身,但慣常早起的卻從不缺明琅一個,她習劍多年,是自幼就養成了習慣,這麼多年來除去逃婚離家,亦或者生病受傷,幾乎從不曾斷過晨起練劍這事,偶有幾日宿在岑子佑屋中,同她一榻同眠,也最多隻允許自己再懶半個時辰,是絕不肯懈怠的。
是故今日起身時,天還蒙蒙亮,明琅輕手輕腳,小心不驚擾岑子佑安眠,接着換了一身短打裝扮,在院中練了一套劍法,那最後一招使完,收劍入鞘,明琅正要取汗巾擦汗時,卻蓦得聽見有人輕聲鼓掌,叫了一聲好。
“誰!”明琅手指将劍一推,立時轉身面對聲音來處就要拔劍出鞘,但又頓在原地,聲音緩和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
來人立在廊下,輕輕一笑,她現下手中依舊握着她那柄做成竹子形狀的鐵杖,依舊是一身白衣,隻是面上未覆白绫,将眼下意識睜着,露出那蒙了白翳的眼睛“看”向明琅。
“我道是誰,原來是我。”陳醉笑了一聲,學着明琅說話,“明三小姐,劍法高超。”
接着又故作惋惜道:“可惜我瞧不見。”
明琅是個率直性子,聽她這樣說,便行到她前頭笑道:“你都說你瞧不見,怎麼知道我劍法高超?”
隻是說完才略覺有些不妥,正欲道歉,但聽陳醉左手将那鐵杖在地上輕輕一拄,右手伸手點了點自己的耳朵,側臉笑道:“此物甚是靈通,針落可聞,何須用這對招子?”
說罷她莞爾一笑,又用手點了點自己的眼睛,格外灑脫适意,引得明琅也笑了起來。
明琅瞧她一眼,叫她那雙蒙了白翳的眼“盯”住,頗有些不适,于是偏過頭不看,隻是道:“你怎麼這麼早來這裡?”
陳醉長呼出一口氣道:“醒着睡着都是一片黑,還不如醒着,起碼能聽到一耳朵高超劍法。”
接着不待明琅答話,她又問道:“明三姑娘,敢問一句,令尊是不是明府的明巒?”
她如此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直白到讓那明琅低低吸了一口氣,下意識驚呼道:“你怎麼知道?”
那陳醉卻是微微一笑道:“要知道也不難,姓明,行三,這般年紀的劍法淩厲絕倫,阿姐身邊雖然能人衆多,可能這樣和阿姐形影不離的,也隻有一個人。”
明琅不做聲,隻是将眉頭皺緊了。
那劍法乃是她家傳劍法,劍勢淩厲剛猛,江湖上一見這套劍法就知道明琅家傳所學,又知她姓氏,便會自然而然想到她的父親明巒。
而陳醉雖然看不到,但也能從這寥寥線索之中猜出她的身份,實在聰慧。
陳醉聽明琅并不作聲,似是被驚到,接着又壞笑道:“當然,更主要的,是我在離開清光城時聽到的消息。”
明琅眉頭皺得更緊:“什麼消息?”
陳醉将鐵杖又是輕輕一拄,面無表情道:“還能有什麼?自然是我那總是狗眼看人低,但偏又愛使喚人的大堂兄在我臨走時傳來消息……”
“若是一路上的消息之中,有關于他那個逃婚離家的未婚妻的,便立時遣人來報。”
陳醉摸索着靠在廊下的欄杆上,面上露出譏諷笑容:“隻是他也不想想,他姑姑的丈夫是芥子居的居士岑芥,而以芥子居的本事,那三四年前就逃了婚的人除非躲在人煙不通的地方,要不然怎麼會遍尋不到?”
“那隻有一種解釋。”陳醉有些懶洋洋的,将眼眯了起來,似乎是在嗅聞院中的花草清香,“要麼這個人真的躲在人煙不通的地方,要麼……”
“要麼就是我,或者我爹故意将這事情壓下不報。”
“五娘,你是想說這個是不是?”
這聲音清淺平和,悅耳動人,并無波瀾,可陳醉卻擡起頭來,對着聲音的來處勾唇輕笑。明琅聽見這聲響,便猛一回頭,隻見門口已站了一個玉雕般的病西施,頭發隻是松松挽了,略施粉黛,眉宇間稍帶倦意,眼中卻閃着精光,看向不遠處的陳醉與明琅。
“阿元!你的衣服呢!”明琅一瞧見岑子佑隻穿了單薄一件衣衫,一下子就顧不得其他,跑到她跟前,要扶她進去。
岑子佑卻是搖了搖頭道:“你去幫我把我那件紅緞面子的披風拿來好嗎?”
明琅聞言擡頭看了看岑子佑,又看了看陳醉,低聲囑咐一句“我等等就出來”,便進屋子裡去給她拿衣服了。
岑子佑待明琅進去,卻先不動,先看了陳醉數息,才走了過去道:“五娘……”這聲音沉沉,似有心事。
陳醉聽到她的腳步聲,颀長身子靠在欄杆上,有些閑适,手指摩挲着那鐵杖竹節低聲道:“我猜你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權限,這件事裡一定有二姑夫的手筆是不是?”
岑子佑看了一會陳醉,平靜道:“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