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石倒挂,磅礴高聳,森然無言。
冰冷的山壁咫尺高懸,以陰影籠罩他。
森鷗外俯下身來,端詳他的狼狽。
“哈,霧島栗月,霧島君。”
壓低的聲音粘稠嘶啞,像沉重的風,穿過地下黑河,發出隆隆回響。
他念他的名字,然後,從喉嚨裡發出緩慢的嗤笑:“西汀庫克的災厄...”
西汀庫克,是一個北國村莊的名字。
再一次地,霧島栗月嗅到了冷血的味道,血冷如雨,浸入他的肺,混着雙氧水的氣味,
是他的血,還是對方骨中的血腥?
或許,二者都有。
血與血交織在一起,充斥在異能作用下超出常人的嗅覺感官裡,植物無垠的情感在他腦海起伏,像水波,紛繁信息推搡着他,血鏽浸染了海洋。
森鷗外的聲音還在繼續:“西汀庫克遺留的災厄,陷橫濱于厄運的起源...若我不問,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啊?”
于怒極反笑中,将話末的音節壓長,猶如深海怒濤翻湧。
“您知道了?”
霧島栗月卻忽然笑了,坦然承認罪名,還饒有興緻地追問:“怎麼知道的?”
又很快反應過來:“啊,是内網的防火牆抽了對吧,真是倒黴。”
他的語氣滿不在乎。
森鷗外看着對方。
像注視一隻匍匐的野獸。
野獸幽綠的眼珠同樣注視着他,從眼角的邊緣望來,停在大廳空曠的靜谧裡。
這昏暗中唯一的一抹綠色,如浮世繪中兇獸的眼,亮如鬼火,于一堆雜亂的抽象線條中閃爍噬人兇光。
毛絨絨的長發蟄伏在他手下,像一身皮毛,他恍然已聽見野獸喉嚨裡危險的咕噜聲。
他本謹記,本應知曉危險...
一旁,電腦屏幕仍幽幽亮着,顯示的信息并不多,隻是極為簡短的一行:
[2005年3月13日,導緻西汀庫克137人死亡的罪魁禍首,移動的災禍之源——阿斯洛卡利,将再次帶來厄運。]
并附一張不怎麼清晰的照片,上面是一個男孩,坐在飯桌前,茫然地擡頭望着。
那是霧島栗月,即使更年幼,更瘦小,但,隻一眼,森鷗外便認了出來。
而更多的,這樣的信息,在被壓縮後,不斷發向各大網站,在網路中流轉,——原來,早在很多天前,[厄運事件]的始作俑者便已發出宣告,表明來意,——他竟對此一無所知。
隻因霧島栗月封鎖了情報。
不止對港.黑,包括異能特務科在内,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流轉的信息于無形中銷毀,整個橫濱情報圈被一人玩弄于股掌,設下重重封鎖把控。
簡直細思恐極,
若非内網紊亂了一瞬,若非有人呈報上來,他還不知道,自己親手培養的情報官已經成長到了這種程度,——在他眼皮子底下藏起消息,讓他毫無所覺...
而且...
森鷗外松了力氣,讓霧島栗月站起來,手仍虛搭在青年頸間,持續一種桎梏威脅:“你知道這次事件的制造人是誰,你也早知道對方是沖你而來。”
一個陳述,也是一句責問,他需要一個回答,
——為什麼明知對方是沖誰而來、明知自身是目标,卻隐瞞不報,讓黑手黨承擔風險。
“啊,我知道啊,是以前認識的人...”轉過來,霧島栗月看着面前的人,舔了舔牙上的血,微笑:
“怎麼?森先生現在要将我交出去了嗎?”
“你應該知道的,黑手黨遭到個人報複的話,就是負債了。”
随着話音落下,森鷗外的手再次收緊了,扼着青年纖細的脖頸,緩慢用力。
[啪],一聲沉悶地重響,霧島栗月再次撞上桌子,桌面上的東西,文件、資料、電腦...落了一地。
哦豁,又費了一套電腦。
在逐漸窒息的痛苦中,他甚至走了一下神。
卻依舊沒有動。
任由鮮血滴落,劃過眼角,舔舐着向下,拖出一道赤淚紅痕。
灰發被血打濕,绺绺凝結,白唇染紅,青年就這樣仰着一張臉,以一張被血糊得狼狽又豔麗的臉,與将要置他于死地的殺戮者冷冷對望。
[咕噜..咕噜..愛.愛.斬.]
像煮沸的水。
霧島栗月聽見低喃,他感覺到冷風吹過皮膚,血液風幹帶來冷意,感覺到,新的血從破口出湧出,混着一些别的東西,
是[罪歌],它蘇醒了。
愛與殺欲在他體内醒來。
他反手撐着桌子,用手指緊扣桌子的邊緣,以尋找一個支點...
視線卻越來越渙散,如蒙上一層陰影,光影模糊不清,或許,森鷗外會再一次剖開他,抑或,就這樣殺死他...
他默數着,在血管越發鼓脹的跳動中,思緒遊移。
[愛...愛.愛...愛...斬..斬..人、斬.愛...]
聲音越來越盛,像不止的蟬鳴,由遠及近灌入耳中,在血管升起的氣泡裡、在明滅不定的幽暗紅光中,上漲,仿佛潮汐,赤海沖刷綠色礁石...
囿于某種執拗,一如曾經面對刀尖也不曾阖眼,
這雙眼睛,一瞬不瞬地,毫無退縮地,與赤紅對望。
倔強、幽靜、如一池冰封的孤草翠色。
終于,另一雙眼睛,——更黑暗的那雙,用力地閉了下眼,暗光蟄潛,森鷗外放開了手:“滾。”
對望的眼睛,仍擡着,平靜如寂,定定看了兩秒,收回目光,
霧島栗月一抹唇上的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