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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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宗三年,初春冒雪,葫州長河冰封不解。
今日天兒放晴,滿空密布厚重的雲層,鼓攘銜接的縫隙中灑落幾縷金燦燦的光芒,仿若羽化之階。
巷子裡窄長的石闆路鋪滿薄雪一層,青色苔痕沿着白牆圍滿一周,瓦檐滴落雪水,彙在窪地聚成一面銅鏡,映出過路者素色潔白的裙角。
來人身着素白窄袖長襖衫,氣質清冽。銀簪绾發,露出清秀靈動的面容,不甚出衆的容貌中獨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望之生出照人的光彩。
她踩過薄雪,停步在一扇朱門前,擡手輕叩門扉。
“咚咚咚”三聲後,裡面人跺着腳來開門,還沒開門,便喊道:“誰呀?!”
“吱呀”門一開,見到來客,門房不耐煩的神色陡然消失,他換了笑臉問:“宋女醫今兒可來的早。”
說罷,他不等宋婉回話,見這形單影隻的女醫瘦窄的肩扛着一黃梨木醫箱,便要伸手去拿:“女醫這箱子可沉,奴來拿吧?”
宋婉連忙側身閃過,她面容瞧着着實年輕,不過十四五的樣子,卻不卑不亢,将老門房的手不容拒絕地推開:“老夫人可起身了?”
門房被姑娘家的推開他的手勁驚到,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這時,不遠處傳來婢女的切切喊聲:“宋女醫你可算來了,老夫人正等您過去呢!”
宋婉擡眸看去,來的正是劉府老夫人身邊的婢女南星。
南星快步走了過來,先拉着宋婉下了台階,然後站定指着門房不客氣道:“老伯,都說宋女醫來了就趕忙請到後院去,你又老糊塗了!”
門房“唉唉”地應着:“哪能想宋女醫來的這麼,趕巧啊!”
南星看着老伯的樣子,無奈歎了口氣,轉而拉着宋婉走:“算了,宋女醫,别跟這老家夥說了,我帶你去後院。”
“勞煩你了。”
“這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要不是宋女醫神醫妙手,咱們老夫人的頭痛不知道要發作多久!”
宋婉笑笑,面上不顯。
其實劉老夫人的頭痛不是難事,隻是近古稀之年,先天消耗,肝腎不足,不能上榮,加之為孫女婚事操勞,引而加重。
宋婉到了後院,進了劉老夫人的院子,外面的婢女正掃幹淨了雪,南星為宋婉撩起門簾,屋内暖和的氣息襲面而來。
宋婉卸下醫箱的背帶,抖了抖裙角沾染的雪,接過南星遞來的湯婆子,道了聲謝。
繞過百壽圖的圍屏,宋婉才看見劉老夫人頭戴抹額,半睡在矮榻上,旁邊跪坐着一妙齡婢女為她按摩頭兩側少陽經脈。
老夫人聽見響動,睜眼向這邊看了眼,見到是宋婉後,才慢條斯理地說:“宋女醫來了啊。”
南星這時也進來了,端來熱茶,笑臉回道:“老夫人,宋女醫擔憂您的身體,今日一大早便踩着雪過來了。”
這話講的可巧,老夫人也受用,叫宋婉坐過來歇歇。
宋婉自然應了,她坐下,接了熱茶淺酌幾口,才開口問起老夫人這幾日病情。
“頭痛是經年的老毛病了,但這幾日确實好了不少,隻是有時還會痛些。”
宋婉問:“不知老夫人何時會覺得痛甚?”
這話問完,南星忍不住笑了一聲,老夫人也是愁眉地歎了口氣。
“自然是我那乖孫女過來,她一來,像個小黃鹂兒似的吵吵,我這腦瓜子就痛得不能受了。”
這話雖是抱怨,但劉老夫人卻沒什麼責怪之意。
畢竟,劉府就一個小女娃,年十六,上頭有三個哥哥,加上府中上下都可憐劉小娘子年幼喪母,疼愛的不行。
宋婉聞言,眉眼也是帶了點笑意,她五官端正,這麼淡然一笑,冰雪之氣弱了三分。
老夫人讓婢女退下,起身看了看宋婉,有些驚奇道:“宋女醫這麼一笑,倒有幾分神似我的那位故人。”
南星伺候在老夫人身邊,平日最得老夫人的歡喜,她心思靈巧,聞言也好奇道:“倒不曾聽聞老夫人你說起故人之事?宋女醫怎的像那位故人了?”
宋婉坐在一邊,不出聲,她早就發誓,對從前不起回念之心,因而聽到老夫人的話,毫無波瀾。
“很久之前的人了,”老夫人拉過宋婉的手,渾濁的雙目瞧了又瞧,才搖搖頭:“近看又不像了,宋女醫眉眼聰慧伶俐,是個有主意的,不似我認識的那個人,那人個性軟弱,沒什麼主見。”
南星點頭:“那真是不像。”
宋婉順着話回:“我既然是個有主意的,不知道老夫人可否讓我來替老夫人診斷一番?”
“…哎呦!宋女醫看着歲數小,心中卻懷大醫之心,老夫人您還是趕忙讓宋女醫瞧瞧吧!這一片心意旁的醫者可難有幾分呐!”
南星邊說邊笑着撤了桌案上的零碎東西,老夫人笑呵呵伸出手,宋婉按上寸關尺,細細琢磨。
四診合參後,宋婉給老夫人做了針刺,根據方才的診斷又重開了藥,磨到臨近午時才起針,讓老夫人注意飲食活動,交代完便要走。
南星帶着豐厚的診金,讓院子裡的兩個婢女攔住:“宋女醫何必執着,不如在劉府吃了回去?”
宋婉接過沉甸甸的診金,并沒拒絕超出的部分,她知道自己也正是用錢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