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懸空而落,順着少女的臉龐慢慢滑落頸間。
宋婉被涼意驚醒,她從大火燎原的夢中醒來,下意識探手摸了摸臉龐,眼尾潮濕。
從躺椅上站起,舉目越過白牆眺望天際,隻見絢爛如大火灼燒白雲後煉出的彩霞,層層鋪滿了半邊天。
牆外有孩童追趕嬉鬧的笑聲,宋婉一身布衣立在黃昏下,影子被拉得又長又蕭條,她靜靜聽着那愈發遙遠的笑語,原本淡定的心髒開始猛烈跳動。
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撞擊着胸前皮肉肋骨。
宋婉茫然地捂着胸膛,慢慢坐回竹椅,動作間發現自己手中竟然還握着什麼東西,硌的掌心發疼。
她松開緊握的掌心,一支斷成兩截的竹簪赫然入目。
宋婉盯着看了又看,腦中剛從夢境中回過來的思緒才落在掌心的疼痛中。
她想起來了,原來是自己嘗試修好這支竹簪時無意犯困睡了過去。
這一睡,好像過了很久。
久到自己再回到前世,落腳在那人死的時候。
竹林舊院,婚書兩封,字字切切,一筆落在合卺酒,一筆散在他身下蜿蜒的血迹裡。
眨眼自己入宮,走到水榭前,眼眸映着亭台樓閣拔地燒起撲天的大火,明黃色的衣袍從高樓而墜,将相刎頸于碧水之前,金吾衛殺虐驚慌奔走的妃子宮人,尖銳的嘶喊不絕于耳。
獨有一人身着玄衣,披烏發,冰容雪姿,漆目如星,修長的手握着滴血的橫刀,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而自己青裙紅帶,神容淡靜,從對岸的慌亂之景回眸,平視着來人遠處的來人,似乎對他的出現毫不意外。
就這麼微微昂首盯着那人腳底踏出一步步的血印,直至仗劍力不能撐身地跪在不沾凡塵的裙角下。
轉而垂眸俯視他蒼白唇邊滲出的血,見他顫抖着握住自己發涼的手,落下一吻。
“阿婉,我是你的刀。”
霎時,自己的指尖開始發燙,一擡眸,見到隔岸的大火越過滿池的流水,在綠荷紅蓮上洶湧撲來,她與那人都霎時隐在這場猝不及防的火海中。
她和她的刀,都死在了一場經年大火中。
想到這,宋婉沉沉舒了口氣,急劇的心跳漸漸緩了過來。
原本以為永遠是那人的錯,可這幾日的夢境重複出現的大火,重複出現的話,都在告訴自己,或許,也有可能是自己利用了那個人。
他們,都是彼此的罪人。
可如今,宋婉也沒重蹈前世的覆轍,她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竹簪,心想此世或許能兩不相欠。
如此,也是最好的結果。
院門在晚風中吱呀吱呀,白芷的聲音輕快地從背後傳來:“娘子,隔壁嬸嬸叫我們去吃飯,她說既然娘子看病不要她的錢,就得吃她的飯,這娘子你可不要再拒絕了。”
白芷跑到跟前,噼裡啪啦說完上面那麼一段話,氣都不帶喘的。
說完了,白芷眼神那麼一落,瞧見宋婉手中的斷簪,驚聲:“哎呀!娘子你何時竹簪斷了?!”
宋婉順着斷掉的痕迹拼了拼簪子,道:“不是我常戴的那支,是旁人送的。”
接着:“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趕明兒我就能修好,現在還是去嬸嬸家吃飯吧,别叫她等我們才是。”
白芷想問是何人送簪子,她也算成天黏在娘子身後,竟然都沒注意哪個男人送的,但問話苗頭剛露,還是被宋婉下一句掐斷。
天大地大事大,吃飽了肚子才是第一要事。
白芷樂颠颠兒地跟在宋婉身邊,圓圓的臉滿是幸福:“嬸嬸炖了雞湯,可香了,這下米湯那狸兒也有口福了。”
“是嘛,”宋婉收好簪子,素面帶着淺笑接話:“嬸嬸廚藝比你我都好,我們也算有口福了。”
盡興地用完飯,宋婉與白芷被王嬸兒好勸着留下來,坐在後院樹下納涼。
王嬸兒的夫君是個打更的,早早出了門幹活去了,眼下家裡隻有一個未滿三歲的女娃娃。
宋婉逗着王嬸兒懷裡的女娃,撥浪鼓的響聲惹的小家夥追着她的手樂笑。
王嬸兒見宋婉看着自家閨女歡喜的模樣,試探地問:“宋娘子還沒成親吧?”
宋婉将撥浪鼓交給白芷,喝了點粗茶,略帶苦澀的茶水潤口,她聞言點頭:“尚未。”
王嬸兒聽完,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她道:“别怪嬸兒說話急,就見你方才那般喜歡我家娃娃,自己找個如意郎君,再生一個,豈不成天帶着玩兒?”
“還是算了,”宋婉伸手捏了捏女娃娃肉嘟嘟的小手,說:“這娃娃啊,還是别人家的最好玩呢。”
王嬸兒見宋婉這麼說,哭笑不得:“哎呦,這是什麼話?!哪有女娘不成親生娃的!孩子還是自己的最親!”
宋婉笑笑,收回手坐了回去,看着白芷逗娃娃笑,便說:“是嘛,可能我是孤女,不能感同身受吧。”
這話一說出來,王嬸兒搖娃娃的動作一頓,她趕忙說:“無妨無妨,做母親的哪有不疼自己的孩子的,宋娘子不要傷心,這世上總有郎君不在意出身,你為醫多年,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是嘛?那就借王嬸兒吉言了。”
宋婉眉眼帶着不甚在意的笑,琥珀色的眼眸藏着一絲疲憊。
這時一旁的白芷又插進來講了許多些話,逗得王嬸兒發笑。
再過了片刻,宋婉打了個呵欠,起身回道:“天不早了,我帶着白芷先回去休息,就不叨擾王嬸兒你了。”
王嬸兒看着夜空明月,才意識到天色已晚,她抱着閨女道:“啊對對對,宋娘子你也累了一天,趕忙回去歇着吧。”
回去梳洗一番,躺到床上時,宋婉隻覺得骨頭發疼。
這幾日她吃了特配的藥,壓下去前幾日的不适,味覺也漸漸恢複,身體倒還能搏一番,随着梁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