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的天,到底還是屋内涼快些,宋婉推門而入時,便看見一胳膊吊着繃布的女子單腳跳到案前,一隻手提起水壺昂頭海飲。
“咕咚咕咚”幾聲後,吞咽聲與水聲一齊消失,随後聽“砰”的一聲,水壺歪倒在木桌上。
聽見門口的腳步聲,阿竹目光警惕地看向門外,等看清來人的面貌後,如利劍般的目光霎時松緩下來,變成軟綿綿的柳絮散成一片,卻仍皺眉,口吻不耐:“你怎麼來了?”
門口的宋婉一眼便看阿竹豔麗的臉上青腫一片,到底不忍:“哎,傷勢如何?”
阿竹看了宋婉走過來,連忙側過臉去,抿着唇,神色郁悶。
“當我沒見過你原來是什麼樣?”
宋婉走近,一手搭在阿竹的肩上,微用了點力把她掰過來,盯着阿竹說了這麼一句。
阿竹原本嬌俏的面容如今已經腫成大饅頭,眼眶下都是血腫,相較于她之前的姿容确實難以入目。
眼見着阿竹看過來的目光愈加兇狠,像個被打傷的流浪貓,要趁機對善良的過路人來一拳,宋婉堪堪止住想要問她如何受的牢獄拷打,轉而按着阿竹僵硬的軀體讓她坐下。
“身上傷口都上藥了嗎?”
阿竹提着肩膀,繃緊着頸側肌肉,撇過頭不看宋婉,也不答話。
是十分抗拒的模樣。
宋婉看着阿竹,微不可察歎了口氣,她有些不明白阿竹這人脾性怎變的這麼古怪,似乎比梁恒還要難伺候。
目光将阿竹上下掃視了一番,宋婉大緻在心中對阿竹傷勢有了一定了解,但她來得匆忙,醫箱藥囊都沒帶在身邊,隻能先回去拿。
剛轉身走了兩步,便聽見身後人悶悶地問:“去哪?”
宋婉看着門外檐下站着的人,清了下不舒适的嗓子,回道:“自然是回去,反正你也不想看到我不是?”
門外負手而立的人聞言劍眉輕挑,看着宋婉噤聲的手勢,勾唇笑了下,也就沒出聲。
反倒是阿竹低頭默然一瞬,聽到宋婉說完這麼一句,轉而不樂意地說:“你胡說什麼?”
說宋婉是胡說,意思是她阿竹可從來沒說過這句話。
阿竹說的委婉,是不想宋婉走的,但她還是在說完後聽到離去的腳步聲。
她愕然擡眸起身,叫道:“宋婉?”
“别出來,”早已站在門外的梁恒看着宋婉快步走了,才進屋對阿竹沉聲道:“人也讓你見了,該知道代價是什麼。”
阿竹硬生生停下不穩的步伐,看到梁恒後面容頓時浮上一層陰暗的戾氣。
“呵,代價?什麼代價?”
梁恒坐在外間,姿态從容地為自己斟茶:“怎麼,劫獄沒成,要賴上我了?”
阿竹一愣,随後淡色的眼眸冒着怒火:“···狗賊!你果然知道!”
“小丫頭片子,跟我鬥?”
梁恒沒否認,嗤笑一聲:“你這逃跑的手段,我早就用過了。”
看着阿竹握緊的拳頭,梁恒喝了口茶,神色淡淡:“果然就是江湖小門派,連救人手段都那麼簡陋,上不得台面。”
阿竹拖着受傷的腿,走到梁恒三步開外,咬牙切齒道:“你把她們怎麼了?!”
“想知道?”梁恒沉下臉,漆黑的眉眼壓下翻滾的情緒,問:“老實交代你同夥是何身份!”
男人低沉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怒意,掩在錦衣下的手背青筋畢顯,漆黑的眼眸似如冰劍般射過阿竹的胸膛,氣勢淩冽。
“···你···”
阿竹好像被吓住了,她不由踉跄着後退半步。
片刻後,阿竹呼了口氣,鼓足勇氣道:“你···你先告訴我她們怎麼樣了,我再告訴你答案。”
“呵,”梁恒冷笑一聲:“再跟我多說一句廢話,要不要看看她們手端上來的樣子?”
他懶得跟阿竹周旋,垂眸看着杯中微起漣漪的茶水,冰冷的指尖不經意摩梭着晶潤的茶杯,拇指稍稍一動,屋内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玄色身影。
阿竹看着一身玄黑,頭戴黑色鬥笠的身影,眼神漸漸凝成一團,她不由将目光放在梁恒身上,見到梁恒滿不在意的神色,心沉下來。
來人氣勢穩沉,腰帶唐刀,背木弓利箭,站在梁恒身旁時姿态從容又緊繃,毫無疑問是個暗衛,還是武功絕頂的那種。
果然,那夜潛入梁恒房間時與自己交手的,幾招之間就能看透自己招式來路并破解的,不是梁恒,是他的暗衛。那麼自己同伴來救時,遇到的恐怕也是這人。
這個人的出現,打破了阿竹想要與梁恒平等交談的局面,阿竹知道現在自己必須低頭。
梁恒這個人可以賭,賭他身份尊貴,入世未深,不知道江湖暗話,可這個人不能賭,因為與他交手,阿竹隻有一個下場——死無全屍。
阿竹沉默,腿上的傷痛讓她無法長時間站住,隻好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去,抽過一旁的凳子扶着腰坐下。
坐穩後,阿竹憋屈地企圖再蹦跶一下:“···我說了可以放了她們嗎?”
梁恒看了阿竹一眼,像是驚奇這人怎麼還有膽子讨價還價的。
面對阿竹對他最後的試探,梁恒顯得很沒有耐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