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宗五年的春日早已山花爛漫地過去了,那些女屍的白骨也草草葬在了無名墳地。
衣袖在風中烈烈作響,宋婉将遠望的目光收回,落到自己纖纖白皙的手指上,心中忽覺沉悶。
她握緊手中的繡帕,說:“大人,妾也有一句話要問。”
許是今日嗓子着實不适,宋婉開口的聲音不如往日溫和清潤,帶着幾分嘶啞。
梁恒偏頭看着宋婉,問:“什麼?”
兩人目光相對,宋婉不退寸步地看着梁恒烏黑的眼眸,冷聲道:“大人既非誠意與妾聯手,又何必演這麼一出?”
聽到宋婉的這句話,梁恒呼吸一亂,有些不自然地輕眨了一下眼睛,掩住一刹那的緊張,面容卻十分鎮定地反問:“…宋女醫這是何意?”
宋婉淡笑一聲,看向草長莺飛的天際,明媚的陽光輕輕揮灑在遠處茂密的樹林間,一切毫無冬季的影子。
“大人要帶妾到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大人是能相信妾可以從了無痕迹的地方找出另外十二具女屍嗎?”
“還是大人是想來夏日遊玩一番?”
“或者是想激起妾的記憶,套出什麼話?記得初見那日,大人就懷疑妾是此案的兇手。這些時日大人一直懷疑到現在也未曾停止吧?”
宋婉一句句吐出心中的疑問,不斷的反問看似語氣平和,實則暗藏譏諷。
她不是軟柿子,也不是小娘子,宋婉這個人,看得透人心,也受得住情意。
在層層的疑惑之下,宋婉回憶到初見那夜,她剛來鶴京城,不是在滿花豔放的廊橋下遇到一個摔到身旁的少年郎,而是自己差點被冷透的流水帶走,慌亂浮向生存之際緊握住一雙幹燥溫暖的大手,将她平穩地拉回人間。
平安,穩當,是宋婉兩世不可得的東西,她連追尋都不敢追。
但宋婉扪心自問,她何嘗不為那夜拉住她的郎君而動心過短短的一刹那,恰如月光流到水裡,晃動起驚魚的漣漪,就那麼且且地住進了眼眸裡。
但終究,她要走,想着回了梁恒的情意再走也不遲。
而如今,看來梁恒并不需要宋婉這般的想法,他需要一個懷疑對象來作為動力去探查一個驚天動地的案子。
宋婉緩緩閉上眼,淺淺舒了口氣,将心口的灼熱撫平。她才明白,自己受不住梁恒這般的情意。這人一會兒柔情似水,一會兒冷硬如鐵,可宋婉不是要被人鍛造成型的利劍,她需要絕對的,絕對的什麼呢?
宋婉突然感到迷茫困惑,她思索片刻也想不出什麼能形容自己的想法,對于表達自己的情感,宋婉一向緘口無言,遂作罷。
等了良久不聽見身旁人的一絲聲響,宋婉默認了梁恒這般就是被她說中心事。
“梁大人要用利劍,妾自知無能,恐不能為大人驅使,還請大人另尋他人罷。”
說完,宋婉拂袖離開。
她見升吉與馬夫等在遠處,便偏離原來的路線,打算先自己步行回城,用自己的辦法找到答案。
不過短行幾步,身後就傳來匆忙悶重的腳步聲,不待宋婉回頭,她的袖口便被一人緊緊拉住。
宋婉都不用回頭,還能有誰?
她的身形停頓在風中,背後傳來年輕但悶悶的聲音,好像很難啟口的模樣:“…我…你,你不是我的劍。”
宋婉不答,這種低頭認錯算什麼?
梁恒見宋婉沒有反應,甚至身形都沒動,頓時有些着急,他深邃烏黑的眼睛露着焦急,卻生生忍住雙手想要攀着眼前的肩,将她強勢轉過來的欲望。
三息之内,梁恒将滾燙的字眼在嘴裡嚼了又嚼,卻仍然不知道該怎麼說能直接讓宋婉回頭,哪怕就哼一聲也行啊。
方才他愣愣地聽完宋婉嘲諷的問話,腦子被這人吐出的字一點一點擊沒了,就那麼手旁的人離開。
但宋婉不等人,這時候他們的身份脾性似乎完全調換,平日溫和耐心的宋婉似乎一下變得急躁起來,沒聽到梁恒的下言便要扯袖子離開。
單薄的袖子從掌心劃走,梁恒原本還存着一絲郁怒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三步并兩步地追上去,一把握住宋婉的手。
神情焦急又茫然:“别!别走……”
這要不做馬車走回去,她就這麼走回去不得累着?累了在哪休息?若路上還危險的事或者被人欺負怎麼辦?中暑怎麼辦?餓了,渴了又怎麼辦?
梁恒東想西想的太多,一下子又失神了,隻是仍然緊緊地握住那柔軟的手。
宋婉任由這登徒子青天白日地拉着自己,不掙紮不說好,隻等數了三息後又要走。
絕不為誰長久停留。
因為她要梁恒親口的真誠的不含一句謊話的告訴她,告訴這案子來龍去脈,告訴她梁恒自己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