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用的當季藥草長得繁茂，正是采摘時令，藥效最佳。

宋婉覺得自己好像進了寶地，東一走西一趟，半天未到背上的籮筐就快滿了。而自己剛好也走到了一條小路上，隻不過這路比山路更險，因為這路旁邊挨着萬丈懸崖。

她喘了口氣，就着草地坐下，晶瑩的汗珠從額旁滑落至脖頸，外衫隐隐有汗濕的痕迹。再瞥一眼腿上，山中藤蔓有刺，長時間行走免不得被劃傷，綁腿的粗布上是劃痕與血漬。

宋婉低頭簡單用止血的藥草處理了一下小腿上的傷口，便不再關注。第一課就是入山采藥的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些細小傷口帶來的隐隐痛感。

山風清涼，宋婉貪涼小吹了半會兒，遙看風景時随意向山崖下看了一眼，卻被一株長在峭壁縫隙裡淡黃色的花吸引了目光。

她低聲驚呼：“見蠍草。”

長樓藥書有言：見蠍草，亦稱照海明，靈目仙。味苦，性寒，大毒。生于陡崖峭壁、潮濕陰暗地，一年生，入藥可治狂人失明，解毒。

治療失明的藥物本就不多，而見蠍草不僅能治病者失明，若醫者炮制并善用後還能治癫狂，解濕熱毒氣。

宋婉曾在瞿山見過兩株見蠍草，一株被師父拿走，一株則被宋婉用在了制毒上，隻是不知道那味毒藥作用如何，因為被師兄拿走了。

此後宋婉再也沒見過見蠍草。

如今再見，心中頓時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激動喜悅之情。

可惜這近乎垂直的山崖讓人望而生畏，旋轉直上的烈風吹得人睜不開眼，半腰山雲霧缭繞，看不清山底。而見蠍草就在雲霧之上，嫩黃的花瓣輕輕晃動，仿佛在誘惑着采藥人。

宋婉經不住這誘惑，她将籮筐放到一邊，找了粗實的藤蔓一頭箍在樹上，一頭系在腰間，拽了拽感覺還算牢靠。自诩也算會些輕功，所以也不必有太多膽怯，宋婉舒了口氣這般說服自己，便要傾身下去。

好在有奇突的山石可來踮腳，宋婉愈來愈往下，期間不時有碎石滾落耳邊，轉眼即逝。

眼看離見蠍草越來越近，宋婉心跳如鼓，她微微側着身移過去，伸長手将長在縫隙中的見蠍草連根拔起，然後慢慢攀爬回去。

眼看就要上去，宋婉懸緊的心慢慢松下來，卻不料腳底踩住的山石一松，直接滾落下去，宋婉猝不及防，整個身子就要随之掉下去。電光火石下，一隻大手突然出現并緊緊拉住了宋婉纖細的手腕。

宋婉昂頭向上看去，一雙烏黑深邃的鳳眼正萬分不悅地盯着自己。

“梁恒？！”

梁恒烏黑的眼眸透着冷意，手掌卻緊緊攥着宋婉的細腕，另一隻手拉着藤蔓，将宋婉拉了上來。

待平安落地後，宋婉猶驚魂未定，但手裡還牢牢緊握着見蠍草。她看這草藥還在，心裡的慌張散了一半。

梁恒看見宋婉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草藥放到籮筐裡，頗感無語。他揉了揉因為陡然用力而疼痛的手腕，問：“你方才就是為了采這麼一株草藥，腰上别了根草就跳崖了？”

“…沒有跳崖。”

本來不欲多與梁恒解釋這株草藥的重要，宋婉擡眸看見梁恒手背上是被山石劃出的血痕，有些愣神。

默然片刻後，她才試圖開口解釋：“這株草藥很罕見，所以妾不得不，冒險一試。”

梁恒看了眼粗衣布衫的宋婉，她一向素淨的面容如今沾了灰土，小腿上也可見血痕，皺眉冷聲道：“無論什麼，都不及你自己的命重要。”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行醫在世，你這樣不珍惜自己性命，如何珍愛他人？”

許是他突然煩躁的語氣吓到了少女，宋婉一時間失語，不知道怎麼和梁恒說。

隻不過這下确實沒什麼好說的，宋婉吸了口涼氣，垂眸不做回答。

想到梁恒手上的傷，宋婉從籮筐裡翻出止血化瘀的藥：“這藥可以止血，梁大人過來用些吧。”

梁恒未作答，從袖中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割破了自己的錦袍，遞給宋婉：“腿上的綁布太髒，用這個重新綁着傷口。”

宋婉讷讷接過，順着梁恒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腿，原本細小的傷口因為剛才滑落山崖的動作下因為撕扯，血色把沾着土的綁布暈染，宋婉倒吸一口氣，此時她才後知後覺得感到痛。

梁恒在一邊背對着宋婉用了藥，宋婉解開小腿上血淋淋的布，換上梁恒給的幹淨的帶着一點熏香味的錦布，她瞧着自己的傷口果然被扯開了。

想到這，宋婉不免有些頭疼地看向自己滿當當的藥筐，自己要想背着筐下山，估計耗些時候。

她完全沒有記起來旁邊還有個男人。

梁恒用完宋婉給的藥，感覺好上一些，臭着的一張俊臉也見晴，他側過臉想瞧瞧宋婉換好沒，卻隻看見這人愣神呢。

綁發的綠綢垂落少女頸側，墨黑衣衫難遮她秀氣的眉目，眼睑半斂，藏住了那一雙透水的眼眸。

“唔？”

宋婉看着原本靜止的籮筐動了動，随後被一隻手拎起。她擡頭驚詫地看過去，卻是梁恒快步離開的背影。

梁恒今日穿了件墨綠暗紋圓領袍，腰配蹀躞，腳踩雲靴。本是最風流的模樣，卻因宋婉，斷了一邊衣袍，傷了修長勻稱的手，還憋屈地側着腰拎着籮筐下山。

梁恒隻是快走了幾小步，然後就放慢了步子，左看右看地欣賞山光來了。

宋婉也在此時跟了上來，從身後走到梁恒身側，并肩順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下去。

走到半程，宋婉差點因為凸起的石頭絆倒，梁恒像是側邊長了眼睛，瞬時擡手扶住了她的腰。

宋婉面色因為傷痛變得蒼白，眼前有一時的發白。

梁恒将自己的衣袖向宋婉那邊伸了伸，示意：“拉着。”

宋婉也不勉強自己，她将那衣角緊攥在掌心，亦步亦趨地跟在梁恒身後。

前面的人步子越發慢了下來，宋婉卻毫無察覺。

“大人為何在此？”

“防人尋短見。”

梁恒微側着頭，目光打量着宋婉的臉色，如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