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星河萬裡。
宋婉坐在檐下,青絲以竹簪半绾,額前不經意垂下一縷,遮住了失神的清秀側顔。她指尖輕輕劃過黃木魚頭上的紅漆,心思微沉。
元宗二年長夏,宋婉出師下山。師母把她心心念念的駿馬換成了毛驢,無奈又倉促下,宋婉妥協。她負劍持醫囊,騎驢下群山。
長夏季本多雨,可走的那天陽光明媚,山青花欲燃*,趟過溪流的風吹得宋婉流淚。
卻到底是少年心性,宋婉不多久便被山下的風光景色平淡了離别之情。行了幾十裡地,她在青色的河邊救了一個人。
群山翡翠,野花似火。
眉目如畫的紅衣少女,卻一臉痛苦蜷縮着地躺在水中。宋婉把小毛驢拴好,獨自拽着少女上岸,快程尋了山裡獵戶借住。
但幾天内遍用群方無效,眼看着這人氣息微弱似無,宋婉隻能給她用了毒。
誰也沒料到,一劑藥除。
看着這人悠悠轉醒,宋婉不好意思地告知:“我給你用了毒。”
“我知道啊,”少女蒼白着臉色,神情混不在意:“反正毒不死。”
說完,她擡手從懷裡取了個東西,隔空扔給宋婉:“謝了,這是我的信物,來日你若有為難處,便憑這個去漯州找我。”
宋婉接過,一看:“唉,好可愛的魚頭。”
“你是江湖什麼組織,這信物我從未見過。”
少女柳眉倒豎:“你管我什麼組織幫派,反正拿着去找我就是了!”
換别人作為救命恩人被這樣說心裡或憋着一團火,但剛下山的宋婉暫對這世間永懷新奇,她聞言輕笑,有些得意:“師父說讓我廣交好友,我運氣真好,剛下山就遇到你啦。”
“哦,對了,姑娘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幹嘛。”少女渾身疼的厲害,有點不耐煩宋婉的東問西問。
宋婉拿出紙筆,對着她搖了搖,笑道:“師父說我救夠一百位女子就可以回師門啦。所以我要記一下你的名字,你是我下山的第一個病人哎。”
“哼,”少女偏過頭,負氣道:“為什麼要告訴你?”
宋婉湊到她跟前,壓着眉眼,有點可憐:“我會制很多毒,你不舒服都可以叫我,這下總可以吧。”
少女眉飛目舞:“哦?你會制過什麼毒?說來聽聽。”
她可從來沒在江湖聽過除了尾虹外會制絕毒的宗門。
宋婉稍稍思索下,低聲道:“說了我們就是朋友了,你不要宣揚出去。”
她湊到少女耳邊,說了一句。
“那是你制的?”少女面色潮紅,像是極度興奮:“沒想到啊,你果然是好苗子。”
“我叫宣飲竹,你叫什麼?”
宣飲竹,宋婉端端正正地在紙上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後答:“宋婉。”
再半月餘,宋婉與好心的獵戶告辭,要走時袖子被身後的人輕扯住。
宣飲竹已恢複如常,嬌豔的臉龐藏着好奇:“接下來你要去哪?”
“燕州吧。師父讓我去燕州看看。”
“我也去燕州,你又要跟着我了。”
宋婉:“…去燕州有很多條路。”
“怎麼啦!”宣飲竹一把攬過宋婉,她個子比宋婉高出半個頭,氣勢洶洶地看着宋婉:“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為什麼都同路了還分開走!”
宋婉不解,她也有些不習慣與人親密接觸,便擡手撥開宣飲竹搭在肩上的手,後退了半步虛心請教:“我不知道,但朋友要怎麼樣做?”
宣飲竹沉吟了一小會兒,她怎麼知道,作為尾虹的混世大魔王,沒從來沒人敢和她做朋友,更遑論宣飲竹會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或者,根本就沒有答案。宣飲竹悄悄看了一眼面容懵懂的宋婉,直覺告訴她這人好騙。
“…額,朋友就是要一起走,一起吃飯,一起制毒,”宣飲竹停頓了半響,看着宋婉逐漸微微睜大的眼睛,計上心頭:“一起洗澡!”
什麼?!
宋婉聞言緊緊拉住小毛驢的繩索,神情大為不解并大為震驚:“還要一起洗澡嗎!?”
“那我們還是不要做朋友了。”
說完她就轉身要走。
宣飲竹連忙快步向前:“騙你的啦!不過我們是朋友嘛,你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還是不要騙我,”宋婉偏頭很認真地看着宣飲竹:“我很介意的。”
“…知道了。”
宣飲竹摘了路邊的阿羅漢草*,叼在嘴裡,哼着小曲兒,眯眼看向出山口。
她冷不丁地說:“阿婉,你也不要騙我,我也很介意。”
兩個少女一頭小毛驢,同到了燕州。她們都以為年少相遇必然就是來日方長,結果卻是彼此的刀劍相向。
宋婉額頭流着血,冷眼看向對面的宣飲竹,收劍入鞘:“宣飲竹,到此為止了。你我不再是朋友。”
宣飲竹嬌豔的臉上被劍鋒劃了一道血痕,她聞言擡手抹了把臉,不在意地回道:“好啊,誰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