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易變,上午還明媚着,午後便陰了天,堂下的風刮得大且急,瞧着似要落雨。
宋婉被風吹得涼醒,思緒朦胧時,突然想起今日的嬌花。她連忙撈起袖子,與白芷匆匆将前院的花草安置穩妥。一番動作後,二人都累得喘氣。她們在井旁洗了滿是泥水的腿腳,雨絲便密密斜斜地落到人間去。
白芷嘻嘻哈哈地在屋檐下跺腳:“趕巧了娘子,不用給花草澆水了。”
宋婉端着笸籮把藥草放在一側耳房,她正慶幸能盤下這個小院,才經得起東折西騰的。
她拿過幹淨的手巾走過來,給白芷擦去鬓發上的雨絲,提醒白芷:“那你也要仔細看着,别讓雨水淹了它們才是。”
白芷任由宋婉擦發擦臉:“這是自然,娘子放寬心,白芷定然好生看着它們!”
雨絲綿綿,白芷去庖屋煮姜湯,宋婉換了身淺綠色對襟窄袖衫,配牙白色蓮花紋百疊裙,整個人素雅清淨。她正欲對鏡簪發,便聽見急促的“咚咚”聲。
是誰在敲門?
“娘子!”白芷打着油紙傘跑過來,對窗前的宋婉疑惑說道:“外面有一小厮,說他叫升吉,過來送您去大理寺的。”
原來如此。
宋婉心中明了,與梁恒這個人的幾番試探進退,她到底還是踏入了這個紅玉的案子。
“嗯,知道了。”
宋婉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小臉細頸,面容還是如前世那般,但白了許多。人不如何漂亮,烏眉微蹙着,看起來比同歲活潑的姑娘多幾分闆正嚴肅的氣質。
要不是她親眼看到一位與她同樣面容的姑娘倒在血泊裡,要不是肩上還有被大火灼傷的疤痕,宋婉不會認為這是她。
可惜前世,宋婉已不記得許多,唯有師兄的斷指,和最後一場炙熱大火裡的瘋魔的癡笑聲,記憶猶新。
“白芷,今夜些許晚點回來,不用為我留門。”
宋婉收着另一把銅匙放在藥囊裡,囑咐着白芷。
升吉見宋婉撐傘而來,連忙為她讓路:“宋娘子。”
“郎君已從大理寺快馬至張家河等候。”
宋婉腳步一頓,她擰眉不解,但看着升吉似是不欲多言的表情,便也沒問什麼。
張家河是鶴京城外十裡地的一個小村莊,因村落臨近搖水河,為張氏人先住,故得此名。
村莊環水,搖水河分支多且雜,水勢時深時淺,每至夏季必定漲潮,岸上的林子都被淹了。村裡居矮處的人隻能連夜拖家帶口到高地再住下。
馬車颠簸地追着梁恒到了此地,因為下着小雨,地上頗為泥濘。宋婉撐着傘跟着升吉繞了路,鞋子濕了大半,才終于在一戶人家見到了梁恒。
梁恒撐着一柄墨青色油絹傘,修身玉立在蒙蒙細雨裡。他聽見升吉的問安,微側開傘,一雙深邃自含情的鳳眼看向升吉身後的宋婉。
宋婉沒有回避地與他對視了一眼,便避開目光,向下時無意瞧見這貴公子的天青色的衣角沾了幾點淤泥。
嗯…難看得很。
“過來說話。”
梁恒開口道。
不知為何,宋婉覺得他的聲音在雨裡聽起來多了幾分嘶啞。
在場的人沒有敢湊上前的,反倒都默契地後退了一點,讓清瘦的女子身影平白向前了一點。
宋婉:……
她也不敢反抗,乖乖上前走到梁恒身邊:“大人,為何選到了張家河?”
梁恒低頭看了身邊女子一眼:“你還記得那迫害你的兩個船夫?”
宋婉點頭:“記得,一個劉姓,一個張姓。”
“這裡是他們二人居住的村子,”梁恒擡手指向雨裡的某個地方:“将他們綁在暗處,看着我帶人進了他們家門院子,你說這二人還說不說實話?”
“……”
宋婉順着梁恒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兩個被麻繩捆住的男人倒在泥水裡蠕動掙紮,雖然看不清他們的神情,想必也是心急如焚。
“…大人,我們進去嗎?”
宋婉看着面前的門扉,輕聲問。
她倒先發制人,絲毫不擔心梁恒這看着不正經的官帶人闖進去拿人。
“自然。”
梁恒笑着回答,将傘交給身旁帶刀的護衛,推門而入。
不遠處男人們發出絕望的嗚嗚咽咽聲,宋婉看着梁恒負手的身影,他未穿官服,閑散地走在院子裡,在裡面婦人驚慌的目光中姿态不減慵懶。
宋婉忽而福至心靈,她沒有跟着梁恒進去,反而轉身向二位船夫靠近,站在他們面前,冷臉:“梁大人是何手段你們二人今日也看見了,他知道我被你們迫害,特意讓我過來有仇報仇。”
她指尖點着藥囊:“這裡面是我專門制作的無色無味的毒藥,一旦服下,一炷香内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