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馨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帶。
“母親心裡,我竟比不得三妹妹?”薛宜淩聽秦氏這麼說,立時拽着她的袖子不依。
“你就是個皮猴子托生的。”秦氏噗嗤一笑,指尖點了點薛宜淩的額頭。
“說正事。”薛謙咳嗽一聲,瞪了一眼薛宜淩,薛宜淩不敢再笑鬧,走到薛辭盈的下首坐了下來。
薛謙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問秦氏:“娘娘的壽儀,可備妥了?”
秦氏命身邊的大丫鬟拿進來一個匣子,呈給薛謙:“國公爺瞧瞧可使得?”
薛謙打開,見是一尊通體瑩潤的和田玉觀音,拈花微笑,玉質上乘雕工難得,他素來對這些也不上心,見并無不妥,便點點頭,又看向薛辭盈。
畢竟,如無意外,這是長女的未來婆母。
薛辭盈應道:“娘娘素愛玉蘭,女兒已繡了一件四幅玻璃紗玉蘭花并牡丹插屏,取“玉堂富貴”之意,在船上便得了,待那日與家中賀禮一起送進宮去。”
“嗯,”薛謙颔首,目光落在長女身上,沉思一瞬:“入宮之後,先去拜見太後罷。”
再怎麼急切,賜婚的聖旨未下,薛謙也不好巴巴地讓女兒貼上去。
秦氏一愣,太後早就免了外命婦的請安,尋常并不見客,正一品妃的生辰,隻去各自宮裡祝壽,之後赴宴便可。
但想到薛辭盈手裡有太後親賜下的牌子,登時了然。
何況,許表姑娘常住永和宮一事,宮中也不乏議論,衛國公府也難免尴尬,所幸太子殿下今日的舉動,顯然是将薛辭盈放在了心上,衛國公府好歹挽回些許顔面。
想到此處,薛謙不免囑咐薛宜淩薛宜馨兩人:“進宮隻跟着你母親與大姐姐,勿要多言生事。”又命薛辭盈多照看兩個妹妹。
姐妹三人忙起身,恭聲應了“是”字。
薛謙又看向長子。
迎着父親的目光,薛淮川如實回:“大理寺近來案子頗多,恐那日不得閑。”
薛謙一時有些無奈。
薛淮川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他秉性端嚴,為人剛正不阿,薛謙對這個長子最放心不過。自薛诏和老國公相繼去後,薛家在軍中後繼無人,薛謙自己不過在兵部挂個閑職,還是借着女兒救了皇子的事升了一級,國公府權勢日微,幸得長子讀書上進,年紀輕輕便已是從五品官了。
隻長子為人剛正,便剛正到了十分,欠缺一點圓通。午後,薛謙不過問了幾句大理寺諸事,旁敲側擊他與東宮親近親近,他便義正詞嚴答道:“忠君不貳,是臣子責任,父親盡管放心。”
薛謙揉了揉眉心,對薛辭盈道:“明兒便給宮中遞帖子罷。”
“是。”薛辭盈應道:“祖母亦囑咐我,回京後記得給太後請安。”
薛謙又細問了一番老夫人的情形,再無他話。
.
兄妹二人出了睦遐堂,薛淮川先送妹妹回房。
兩人轉到晴雪閣前的甬道上,薛辭盈便停下腳步,“大哥明日還要上朝,便送到這裡罷。”
薛淮川思量一路,此時猶豫再三,出聲道:“盈盈,你可聽說永和宮裡,如今住着位淑妃娘娘母家的表姑娘?”
淑妃宮裡,來了個千裡迢迢投親的嫡親侄女,且見過的人,都說這個侄女,無論容貌還是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品格。
淑妃的心思昭然若揭。
然她畢竟未付諸于行動,父親與夫人方才提都未提,顯然在長輩眼裡,一個妾室,與太子正妃如何相比,在家族的榮耀之前,更是不必提起,但他深谙自家妹子脾性,未見如父親所想。
過不幾日妹妹便要進宮,若淑妃果有此意,妹妹總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再者,妹妹險些為李忱丢了命,永和宮的打算,也讓他為妹妹感到不值。
是以他斟酌再三,還是說出了口。
春夜晚風輕柔,送來玉蘭花清香縷縷。
薛辭盈心頭一跳,哥哥的言下之意,令她想起半年前收到的那封信。
此事她不知真僞,遠在江南也無從打聽,雖提醒自己不要輕信,可事關心愛之人,難免心中思慮,但在此刻,被薛淮川部分佐證,失落之餘,倒忽然有種塵埃落定的如釋重負。
她欣慰地看着自家哥哥,哥哥總歸是念着她的。
其實,她很早就清楚,喜歡她的,是太後,不是淑妃。
淑妃待她好,不過是為了奉承太後,借着太後,讓景佑帝能看到李忱這個兒子。
是以,她靜靜聽兄長說完,見兄長目中憂心重重,反而安慰道:“淑妃與我,立場天然不同,此事關鍵在于殿下。”
世家女子,耳濡目染,她不是沒有未雨綢缪的手段。
然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三年兩地相隔,她對李忱雖情根深重,卻也有接受物是人非的心理準備。
若李忱違背對她的承諾,她留戀無益,哭鬧糾纏,徒為旁人增了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薛淮川素知妹妹聰穎冷靜,聞言亦是欣慰,便替準妹夫說了幾句話:“也是,我觀殿下似并無此意,但你既想得清楚,我便放心了。”
薛辭盈不想再聊這個話題,轉而提起一件令她極為高興的事,抿嘴笑道:“今日忙亂,還未來得及恭喜哥哥,阿阮可好?”
聞言薛淮川微微一笑,溫聲道:“她很好,隻上月外祖母病了,她随母親前去探望,她說,待回京定來看你。”
他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眸光中也絲毫沒有提起心愛姑娘的赧然。
“……哥哥,與阿阮定親,你不歡喜麼?”薛辭盈被他的平淡反應噎住,有些詫異。
薛淮川一怔:“自然是歡喜的。”
他即将過門的妻子紀阮出自書香世家,脾性溫婉柔和,也與自家妹妹交好,兩家父母有此意,薛謙問過他的意見,他既無異議,無疑是滿意且歡喜的。
“既如此,你們可時時通信,你可送過她女兒家喜歡的物件兒,燈節七夕可約她出遊?”薛辭盈接着問。
薛淮川又是一愣,随即正色道:“便是訂了親,又怎能随意見面,豈不是不尊重?”
想到此處,又嚴肅教導妹妹:“盈盈,你與殿下如今也不是小時候了,雖說婚事在即,可畢竟男女七歲不同席,定要謹守禮節,不可私下相見,以免落人口舌。”
薛辭盈撫額,體會到父親方才的無奈。
她素知哥哥為人一絲不苟,君子端方,可也未免太不解風情了!
時下風氣開放,少年慕艾是人之常情,青年男女在訂婚後相見,有助于對彼此的了解,培養婚後的感情,因此尊長們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别鬧得過分便由着年輕人去了。
少女心事被方才與薛淮川的談話沖散大半,薛辭盈無奈道:“天色已晚,哥哥早些回去安歇罷。”
薛淮川看妹妹面露疲色,想到她奔波數日,颔首:“也罷,你早些休息。”
薛辭盈目送哥哥離去,才對采芷道:“咱們也回罷。”
兩人剛走到月洞門前,忽聽路旁一細細的聲音喚道:“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