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大夫開的藥效果明顯,趙嬷嬷用了不到兩劑,便徹底止了吐,到第二日清晨,竟覺腹中空空。
薛辭盈又驚又喜,忙命人做了清粥小菜端上來,見趙嬷嬷用了小半碗,才放下心來。
再三四日,胃口轉好之後,趙嬷嬷便可以起身了,采芩扶着她每日到甲闆上透透風,說笑一回,順風順水,又過了十日,船行已至通州。
“小姐,世子爺在通州接我們麼?”采芩問。
她還記得,離京南下時,便是從通州上的船。
“哥哥信裡說,自通州至盛京,已修大通河一段,如今船隻可直達東華門。”薛辭盈道。
采芩“呀”了一聲:“那咱們豈不是下了船便可回家了?”
采芩這麼說,薛辭盈眉眼也染了一層笑意。
通州到東華門不過半日,薛辭盈心裡歡喜,回艙換了身湖水藍滾銀白邊琵琶袖長衫,蓮子白繡折枝花蝶軟緞長裙,海藍冰透琉璃簪,流蘇耳環随着轉身輕輕晃動,雙瞳清澈,朱唇含笑,與素日的沉穩端莊相比,是少見的清爽又靈動。
趙嬷嬷點頭:“這一身既不失體面又不打眼。”又拿出面紗,命采芩給她戴上。
薛辭盈不想:“嬷嬷,是大哥來接我。”
“是呀,嬷嬷,再說,今日天氣這般暖和。”采芩插嘴幫腔。
“岸上人多,沖撞了您可怎生是好?再者,世子爺那性子……”趙嬷嬷不贊同地看了采芩一眼,又勸她。
她知離京這三年,老夫人和三老爺夫婦憐薛辭盈大病痊愈,哪舍得約束她,是以她在梅溪最後一年,過得實在恣意,連帶着采芩那丫頭,從主到仆規矩都松散了不少,想了想,索性搬出世子爺薛淮川。
果不其然,提到薛淮川,薛辭盈悻悻地和采芩對視一眼,都不出聲了。
又過了一炷香功夫,岸上人煙漸漸繁盛,遠遠望去,依稀可見巍峨宮城,重檐飛角。
“世子爺和二爺都來了。”采芩眼睛一亮。
薛辭盈也一眼看到了人流之中,身着青衫,風神俊朗的薛淮川。
三年在外,乍一見到兄長,薛辭盈眼中不由含了淚,船隻剛停,她便迫不及待,疾步下了甲闆,朝迎面過來的薛淮川快步走過去,裣衽行禮之後,顫聲喚道:“大哥。”
薛淮川也極挂念這個同胞妹子,但他畢竟年長幾歲,喜悅之情并不流露于表面,隻打量着她,緩緩一笑:“長高了許多。”
薛辭盈點點頭,低眸看一身寶藍袍子,站在薛淮川身旁的斯文少年。
“淮安今日書院放假,非要一同來接你。”薛淮川解釋。
薛淮安聞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轉而又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喚道:“大姐姐。”
薛辭盈想到她離京時,薛淮安還是胖嘟嘟的孩童模樣,那時她常愛伸手捏他腮上的圓潤,此刻手伸出來,再觸到他的臉頰,那兩團嬰兒肥早不翼而飛。
薛辭盈有些失落,轉而撫上他的頭頂,亦是欣慰:“安哥兒高了,也瘦了,可是書院功課吃緊?”
薛淮安忐忑地瞥了眼薛淮川,又哀怨看向薛辭盈:大姐姐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大哥隻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并未說什麼。
正親親熱熱叙着契闊,忽聽身後,一個溫潤清朗的男子聲音歎道:“盈盈眼中隻見兄長幼弟,竟看不到旁人了。”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隻在年少的清朗之外,多了一份沉穩。
薛辭盈渾身一震,眸光卻先于意識,循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
是他嗎?
午後的陽光傾瀉下來,傾瀉在那人象牙白色的雲錦長衫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輕輕淺淺的光暈裡,一身常服,卻掩不住身為天之驕子的雍容尊貴。
她怔怔看着他,直到李忱走到她面前,笑問了句:“盈盈不識我了?”
他身上陌生的香氣亦如其人,溫潤而雍容。
他依然是她心中的那個人,可又與從前似乎有所不同。
薛辭盈長睫輕輕顫了顫,面紗後平靜的眸光如湖水輕起漣漪。
縱然心中有諸多思量,然此刻,她亦不禁動容。因她實未想到李忱也會來此地,他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再不能如年少時那般肆意妄為。
儲君出宮,得景佑帝準許方可。
兩人對望半晌,她啟唇低低道:“你.....”
她想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不是他應在的地方。何況,他三年前已經曆一場刺殺,如今出行更應慎之又慎。
李忱擡手“噓”了一聲:“你放心,我已有安排。”
“此處人多,回去再說。”
薛辭盈這才留意到,四周有一些面目再尋常不過,衣衫也如普通百姓一般的布衣人,步履穩健,眼神警醒,不動聲色地隔開他們與周圍人群的距離,想來應是大内高手随身護衛。
于是她微微颔首,擡步走向馬車。
李忱眸光溫柔,在兩人錯身而過之際,他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低不可聞道了句:“隻是想見你了。”
他含笑看着蓮步姗姗儀态從容的少女,在聽到他的話後,綽約的身姿一頓,回眸看向他的眼波,縱然隔着面紗,亦似盈着千言萬語。
之後,她扶着丫鬟的手臂上了馬車,他揚起的唇角都未放下。
薛淮川走到李忱身旁,低聲提醒:“公子,該回了。”
李忱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翻身上馬,伴在粼粼行駛的馬車旁邊。
薛淮川見他目光未曾稍離馬車片刻,再想到以他的身份,特特來接妹妹,倒是不枉妹妹對他的一番情意,不由為妹妹感到欣慰,随即想到近日京中傳言,永和宮所謀之事,心思又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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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車窗上的絹紗簾子,隐約可見外頭騎着高頭大馬的挺拔身影,以及那人時不時向車内凝睇的目光,采芩朝薛辭盈眨了眨眼。
薛辭盈不理她的調侃,轉頭問趙嬷嬷:“您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