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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後萬物蕭殺,也是重犯問斬的時候。
林與聞不敢在這件事上疏忽,霜降前就準備好了奏疏,生怕誤了一點又被那些閑得沒事的言官拉出來批鬥。
刑部主官最近也是被參得多了,還特意寫過信催了一次林與聞,全是因着林與聞手裡的一件案子。
這個案子林與聞判了秋決。
當時案子報到三法司會審的時候,三法司的意見非常一緻,那就是斬立決。人犯身為公門中人,在三年内連殺五人,情節十分惡劣,不殺不以證法。而林與聞竟然定了秋決,看來是徇私了。
徇私!
林與聞這個秋決不僅讓言官們跳腳,還讓從前的刑部同僚也要與他劃清界限。當時林與聞簡直是糞坑裡的臭石頭,誰見了都繞着走,可他自己反倒沒有一點反省的意思,還另外托司禮監的玉公公送了一封陳情信進了乾清宮的暖閣。
要知道,他也算首輔的半拉門人,竟然走了司禮監的路子,這不就是擺明了要和閹黨一邊,文官之恥!
參!
也許是林與聞這名字再三出現在言官的奏疏上,讓聖上終于回想起了這個被自己貶到江都的小縣令,又或許是這位玉公公确實有些手段,聖上終是翻開了那封陳情信。
據說當時聖上看了信,一晚上沒睡,起早就叫内閣拟旨,司禮監批紅,定了秋決,蓋棺定論。
當然言官們根本不怕這個,林與聞定了秋決,參林與聞;聖上定了秋決,那就參聖上,一視同仁。
好在聖上這個人心寬,反正朝都不上,願意參就參吧。
這案子連查代審又經過朝堂上着一頓博弈,拖了三年,到今年的秋天,總算有個定論了。
林與聞和陳嵩站在死牢的門口,看裡面關着的男人正坐在地上,面前擺着一張幹淨的布,布上擺着一個鹹蛋,一小碗肉和兩個饅頭。
這就是他的最後一餐了,他從前就不講究吃喝,現在依舊樸素。
他的妻子并沒有陪他吃這頓飯,而是把菜送過來,與他簡單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大人,這日子算是定下來了?”宋陽州看着林與聞和陳嵩,表情平靜,他知道這兩個人一定會來的。
死囚單獨關押在一間小房裡,門口很窄,裡面另外有一個木制囚籠,人在裡面根本站不直,很受拘束,但畢竟關在這裡的人也沒盼着能在這享福。
陳嵩搬來椅子放在林與聞身後,林與聞坐下來,他們三個人擠在一處,有種窒息的感覺。
林與聞表情複雜地看着宋陽州,“你可知道為什麼本官要把你這事拖到秋天?”
“大人不想殺我。”
林與聞搖頭,“不是不想殺,隻是不知道該不該殺。”
宋陽州笑,也搖頭。
林與聞,“你是公門中人,你的律法甚至背得比我還熟,我至今想不通你何必走這條路。”
“大人,這話您同我說了許多遍了。”
“我不明白,陳嵩也不明白。”
陳嵩都不敢擡頭看宋陽州,宋陽州是他的師傅,帶他入門,手把手教他怎麼做捕快,然而誰能想得到,他親手逮捕的第一個大案兇犯便是宋陽州。
宋陽州輕輕歎了口氣,“大人,我知道,您是希望我能用這段時間反思己過,但我至今不認為我有錯。”
林與聞說不出話。
他隻是歎了口氣,叫陳嵩把自己準備的飯菜擺出來,“本官知道你不喜歡這些菜,但是本官喜歡。”
陳嵩半跪在地上,把三個酒杯擺在地上,分别斟好酒,一杯遞在林與聞手裡,一杯自己兩手捧着送到宋陽州跟前,“師父,快班有我照應,你放心走吧。”
宋陽州接過酒杯,“嗯,快班的事我放心,我不放心的是你什麼時候娶妻生子。”
“啊?”陳嵩耳朵都紅了,“師傅,這衙門裡有媳婦的才幾個人啊,我都沒想過呢。”
“也是,現在這衙門裡别的沒有,就光棍多了,不隻是你,大人不也正當年嗎,怎麼,連大人這樣的都不好娶親嗎?”
“老宋!”林與聞嗷一聲叫出來,心想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催上婚了。
宋陽州聽到這一聲喚,笑起來,差點被酒水嗆到。
三個人難得又笑成一團。
宋陽州三年裡殺了五個人,手段不能不說殘忍。
他基本是一刀斃命,再把死者的手吊到樹上,示衆一般。但他的行為在本地并沒有引起什麼恐慌,甚至被人所稱贊,因為他殺的都是大奸大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