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視若珍寶”二字時,陸绮惡心地不行,他想象不到陸承對别人好會是什麼樣子,卻又耐不住好奇地問:“是誰?”
硯台不敢賣關子,直接說:“阿黃。”
陸绮嗤道:“這是人名?聽着像條狗。”
“公子,就是條狗啊,”硯台笑得古怪陰森,“小的聽說,九郎每次出城跑馬的時候,都會帶着阿黃一同去。可不是感情很好嗎?”
“跑馬嘛,走失條狗不是常有的事情。”硯台說,“再者,九郎若是因為一隻畜生跟您置氣,那可就是他不懂事了。”
“唔。”陸绮撓了撓下巴,拊掌笑道,“有道理。”
說着,他又輕輕踹了硯台一腳:“你小子不錯,挺精啊!”
硯台混不在意地撣了撣被踢過的地方,奉承着說:“公子高興就成。”
阿黃是陸承養了七年的狗。
陸承三歲的時候,他跟着娘親一起在集市上,從一個小販那裡買來了阿黃。阿黃是一隻熊獅犬,那時才幾個月大,它懶懶趴在小販的攤子旁邊。
阿黃一身棕褐色的茂盛的皮毛,尤其是頭頂,一圈絨毛軟乎乎地,很像《漢紀·武帝紀三》裡曾經有過記載的獅子。
阿黃的四肢短小,肉爪子十分有力,每次出去跟着陸承跑馬,它都跑得很快。
阿黃其實長得很兇,也算不上好看,根本比不上西域那邊流傳過來的“波斯貓”和京裡盛行的“京巴犬”。買下它是因為陸承看到它趴在小販身邊時,琉璃般的眼珠子裡,透露出了一股孤冷又蔑視衆生的神态。
陸承沒什麼朋友,母親這幾年時常發病,一發起病來,會歇斯底裡地摔東西、會撕掉陸承寫的字帖,還不允許陸承去他父親和祖母那裡。
她說她隻剩他這個兒子可以依靠了,一邊哭,一邊摟着他讓他别走。
母親生病了,陸承知道,也知道這個病治不好。況且,母親本身就諱疾忌醫——她甚至不敢讓自己發瘋的樣子被父親看見。
她害怕父親知道之後,會幹脆休了她。
雖然陸承懷疑父親已經知道了。
總之,在陸承的生活裡,除了一個時而溫柔時而瘋癫的母親以外,幾乎沒有再可以好好說話的人。
所以,他想養隻寵物陪在身邊。
狸奴他嫌嬌氣,不太喜歡,别的公子哥們愛養鹦鹉,他又嫌聒噪,至于鬥雞蝈蝈,更是毀志之流,他更看不上。
在市集上面,陸承一眼就瞧中了阿黃。
熊獅犬的外形很兇,又不像京巴犬那樣溫順,難以得到貴婦人和小娘子們的青睐。
但是陸承偏偏喜歡它自信傲慢的眼神。
芸娘今日的精神是正常的,兒子難得喜歡一個東西,即便她也覺得阿黃很兇,可還是寵溺地買了下來。
小販見他們母子倆長得都可人,漂亮話便是一籮筐地往外冒:“夫人公子啊,你們放心,這熊獅犬就是長得兇,性情其實比那京巴還有藏獒讨喜多了。隻要它認準了主人,以後就會忠心耿耿。帶回去不管是打獵,還是看家護院,都是一把好手呢!”
“不過,您兩個一看就是貴人,肯定用不着它護院,那狩獵也好啊,您别看它腿短,跑得恁快。”
“您看看這後腳肌肉,可強壯了!”
小販将阿黃的肚皮翻過來,把它那肉肉的爪子給陸承看。
能打獵還是能護院,陸承都不太在乎,不過忠心這個優點聽着舒服。
他接過一團絨毛的阿黃,冷淡地說:“知道了,謝謝。”
小販鮮少見到長得跟玉一般的小孩兒,偏這孩童臉上還有股形似大人的疏離,他其實挺想捏捏陸承的臉。
但看了眼他們母子身邊的護衛小厮,最終隻是笑着與他揮手作别。
陸承于是跟母親一起把阿黃帶回了家裡。
阿黃吃得很多,長得也很快。不足一年,它就長成了個圓滾滾的短腿的胖球。它也果然如小販所說,雖然看着兇惡冷淡,但及其忠心。
陸承七歲的時候,第一次學騎馬,那匹馬頑劣難訓,幾次把陸承從它背上甩下去,還差點将陸承踐踏在馬蹄下。
當時情況突然,小厮們都沒有反應過來,是阿黃最先意識到不好,第一個沖到前頭,咬住陸承的衣領把他帶離了危險邊緣。
可以說是陸承一手把阿黃給養大。
阿黃憨厚、幹淨、忠誠,還有着不同于兇惡外表的斯文和内向。母親病逝以後,阿黃幾乎是陸承最好最貼心的朋友。
陸承每次出城跑馬都帶着它。
陸府衆人都知道小少爺喜歡這條熊獅犬,初時大家怕它咬人,每晚還拿鍊子将它拴着。
後來他們發現阿黃不僅不愛叫喚,還出奇地懂事,于是阿黃得到了在陸家自由行走的權利。
隻是誰都不會去随便摸它,阿黃極為認主,隻許陸承一個人摸它頭頂。
從前有個小厮覺得阿黃有趣,不聽勸告地去和阿黃握手,如果不是陸承及時出現,他的食指險些要被咬掉了。
小厮自己不聽話,是錯。
阿黃随意咬人,也是錯。
那一次,一向寵愛阿黃的陸承,不惜拿着藤條好生打了阿黃十幾下,訓誡它咬獵物可以,但是絕不能随便咬人。
阿黃當時嗚咽着趴下,也不知道聽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