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陸纨過來,陳大夫先是隐晦地瞪了陸承眼,才慈和地叮囑道:“九郎須卧床靜養,這些時日便安生在府中歇息,你的腿傷并不嚴重,安心休養即可自愈。”
陸承半倚在塌上,他眉峰微挑,從這副懶懶的神态上絲毫不能看出是受過腿傷的模樣。
他輕笑着說:“知道了。”
陳大夫這番話更多是說給陸纨聽的。陸纨微一點頭,向陳大夫緻謝:“勞先生親自跑一趟。”
“應該的。”陳大夫揮手說。
臨走之前,陳大夫留下兩瓶用以外敷的藥,又似惜似歎,舉重若輕地拍了下陸承的肩膀。
陸承不以為意地勾着唇角。
待陳大夫完全從陸府離開,陸承方咧嘴笑了笑,他薄薄的嘴唇翕動:“真不好意思啊,我這腿傷成這樣,看來今日無法拜見爹的新婦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失禮?”陸承靠着床榻,好整以暇地問。
陸纨淡淡道:“既然受了傷,那就好好養着。”
“你精于騎射,腿骨處不能留下病根。”陸纨義正言辭地說。
聽到父親評價自己“精于騎射”,陸承失神瞬間,他猝不及防地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嗯”。
陸纨又叮咛了句:“每日按時擦藥。”
陸承垂目:“知道。”
陸纨因為明日要陪紀明意回門,還有許多東西要提前準備,所以他沒在陸承的院子裡多待,又陪了他一時三刻,便起身走了。
他一走,陸承立馬靈活地翻身下榻,兩腿健全,身姿矯健。
他的貼身小厮松柏見了,忙過來道:“公子,您倒是等爺兒走遠了再下床啊,露餡了可怎麼辦!”
松柏耷拉着腦袋道:“這要是被爺曉得,您又得挨呲了。唉,這裝受傷也不是個長久的法子……”
“啰嗦。”陸承面無表情地斥道。
松柏不甘心地閉緊嘴,呐呐不再多言。
陸承把那染血的紗布不甚在意地往屋角随便一扔,自顧自去了院子裡頭練吐納。
過得一會兒,卻又有個小厮從外頭急忙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陸——陸公子,請您,請您幫忙,忙去勸勸我家公子吧,二公子要被他給打死了!”
來的是曹道梁的随從福壽。
陸承一個時辰前才和曹道梁分開,他皺眉問:“出了什麼事情?”
福壽說:“小的也不知道,隻見到公子拿着馬鞭,一路追殺二公子到了東市,這要是沒人勸一下,得出大亂子的。”
“九爺,求您跟小的去看看,”福壽跪在地上拉陸承衣袍的下擺,就差哭出來求他,“我家公子最聽九爺的吩咐了!”
小厮口中的二公子是曹道梁的繼弟,曹道梁和繼母繼弟都早有間隙在,陸承明白這次的事态恐怕很嚴重。
他顧不得重新包紮傷腿,直接去後院牽了匹馬來,随福壽出了陸府。
魏管家過來看望陸承的時候,他正好一騎絕塵跑遠了。
氣得魏管家攤着手道:“這祖宗,真是一刻沒得消停!”
松柏也匆忙追出來,賠着小心道:“魏管事您放心,公子心中有數,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他打探道:“老爺和新夫人在忙什麼呢?”這是在委婉地問,公子還沒被發現吧?
魏管家瞪他眼,說:“老爺在書房裡,夫人一刻鐘前才出的門。小祖宗這麼明目張膽地騎着馬走,要是和夫人撞到便有得他受了!”
松柏心裡雖然也怕,面上卻笑笑說:“沒那麼巧,沒那麼巧的。”
“呃,小的讓楓林去追公子,一定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松柏邊擦着汗邊說。
-
紀明意出門是因為她方才清箱籠的時候,發現她的一套頭面掉了幾顆珠花。
那是葛氏為她新打的首飾,她很喜歡,本來預備明日回門時候裝點上,沒成想居然壞了。左思右想一番後,紀明意還是決定将這副頭面在明天前修好。
東城的首飾鋪子正好是紀家的産業,紀明意于是去了東城。
這家鋪子因為首飾的款式時新,物美價廉,日日都是客如雲來。紀明意作為東家,當然不需要像散客樣排隊,但是她的這副頭面工藝複雜,補訂珠花也是極其考驗手藝的。
所以紀明意在鋪子裡頭待了小半個時辰才離開。
一隻腳剛踏出去,紀明意就聽到外頭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别打,别打了!”
鋪面正門口的地上,逃來了一位瘸着半條腿的半大公子哥兒,衣袍雖然華麗,但是後背前襟全都沾滿了鞭痕和血迹,他的發髻也淩亂不堪,手腳并用地在地上爬着,形狀可稱狼狽。
而行兇追趕的是個騎在馬上的略大些的少年,少年濃眉大眼,面貌英俊,倒是個極為正氣的長相。
見此,紀明意身後的太平不由道:“這……當街行兇,還有沒有王法了?”
許是聽到了太平的打抱不平之言,挨打的公子哥兒迅速擡起頭,在見到紀明意的相貌之後,他的喉嚨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他雙眼一亮——是個見獵心喜的表情。
紀明意平生最恨被男子這樣當作獵物注視,當即擰眉凝目。
公子哥卻顫顫巍巍伸出手,他意圖去抓紀明意的裙角:“小娘子,救……”
話還未說完,隻聽到一聲凜冽的聲音,
——“啪”。
一道馬鞭橫空而來,将他的鹹豬爪攔在半空,他的手背上幾乎被抽出一道深可入骨的痕迹。
他痛叫着縮回手,趴在地上捂住手背的傷口。
紀明意擡頭看去,發現出手的乃是另一位長相極其出色的少年。
少年烏眉如墨,一雙大大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斜飛出去,美貌又淩然,在熙熙攘攘的鬧市中,他像株姝麗盛開而又布滿荊棘的玫瑰。
“手不想要,我可以幫你廢掉。”
少年眼中寒光一閃,他策馬到了紀明意身前,對地上打滾的人發出殘忍又峻刻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