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第二天的英語和理綜也很難,考之前餘照苔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沒有想到會這麼難,幾乎和之前的難度不是一個檔次。
收起文件袋,回到一班教室,課代表被叫過去數答案,一張一張的紙傳過來,嘩嘩聲海浪,餘照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岸,還是被浪花拍死在海裡。可這隻是一次月考,她告訴自己,然後又不免擔心,如果這是高考怎麼辦。
先發下來的是數學答案,一題一題照着留在試卷上的痕迹對下去,最後一道選擇題和選擇題,她不确定。
選擇題可以靠概率,前面的選擇她都有把握,ABCD四個選項,每個正确的是三個,十一題她有點不确定,所以剩下B和D兩個選項,居然選對了,填空題最後一題的答案也是根号七。
短暫的喜悅過後,餘照苔更多的是擔心。幸運女神如此眷顧她,下一次呢?沒有幸運,前面的選填題有十五分岌岌可危,更何況後面的大題。
畢竟不是每一次,都會得到幸運的青睐。希望不能托付在虛無缥缈上,隻有牢牢握在手裡才能讓她安心,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增加把握在手裡的砝碼,盡最大的可能讓自己承擔的風險更小一點。
這個晚上教室很安靜,隻有紙張翻動的嘩嘩聲。對完答案有人歡喜有人愁,看這場面憂愁占了大多數,喜悅少得可憐。
回到家,餘照苔心情沉重,書包也更沉重。打開門,李萍燕坐在沙發上滿臉愁容,餘正德很少抽煙,遇到糟心事才會抽一根,看見她回來,便把煙滅了。
餘照苔接過餘正德倒給她的溫水,不好的預感,警鈴大作,“爸,怎麼了?”
李萍燕歎了口氣,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瞞着她,“上次裝貨的那輛車出了點問題,說是大雨天路滑,車被追尾,還好司機沒事。車上的貨翻了,爛了,基本沒用了。”
“嚴重嗎?”餘照苔小心翼翼地問道。
餘正德眉心緊皺,說了個數字。
餘照苔呆在原地,幾乎是家裡電子廠百分之八十的資金。
那份訂單貨量大,時間緊,夫妻倆當時猶豫了很久,咬咬牙還是接了。做好了便是大賺一筆,可以換一套大一點的房子,給餘照苔更好的生活,現在他們住的這個小區是個老破小,附近總是在修路,照明也不好。
現在這事一出,便是虧慘了,司機是自己廠裡的,貨出不去,隻有定金,拿不到所有的錢。廠裡上上下下幾百個員工的工資,維護機器的費用,再生産一批貨的成本……樁樁件件,哪個不需要錢,壓在夫妻倆身上喘不過氣。
餘照苔被李萍燕反過來安慰,說回到房間,讓她好好休息。可餘照苔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上一次他們離開也是因為廠子出事,這一次呢,還會離開她嗎,還會像小時候那樣把她随便丢在一個親戚的家裡嗎?
她不怪罪李萍燕和餘正德,小時候除了把她寄托給熟人照料,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之前所有的疏遠,都是她的别扭堆積成的,每次聽說他們要回來,她都興奮得睡不着覺,一等到他們回來,她卻要裝作冷漠疏離的樣子。
因為會哭的小孩有糖吃,她隻是想讓爸爸媽媽多心疼她一點,能圍着她轉,能多抱抱她,能牽着她的手,帶她出去買洋娃娃和衣服。
小時候的她總是在心裡暗自竊喜,原來,爸爸媽媽是很愛很愛很愛我的。
好日子還沒過多久,明明和父母住在一起還不過三年,為什麼上天又要設置一道曾經阻礙過她和家人團聚的阻礙,因為她使用的那些“卑劣”手段博取他們的愛嗎?明明她沒有錯,這些愛都是她應得的。
床邊放着小時候,春節時期,一家人去商場看電影,餘照苔看中一套毛絨玩具,是一家三口的獅子,小獅子被擺在中間,旁邊是獅子爸爸和獅子媽媽。透過玻璃櫥窗,餘照苔渴望的眼睛和小獅子的黑色眼球重疊。
餘正德買完爆米花,李萍燕拉着她,她被夾在中間。
後來,一家三口的獅子玩偶一直擺在她的床頭。
現在的餘照苔摟住三個獅子玩偶,玩偶有些破舊褪色,因為洗過了很多次,每次想念她都會摟着它們入睡。
小獅子依舊彎着眼睛,咧開嘴巴笑。黑暗的房間裡,餘照苔把臉埋在它柔軟的鬃毛裡,手臂緊緊箍住三個玩偶,裂開嘴巴無聲地哭。
她懷疑自己不配擁有這麼多的幸福,所以命運總是出其不意地避開所有好的岔路口,朝着壞的方向轉折。
第二天一大早,餘正德煮了玉米和雞蛋,又熱了牛奶,餘照苔剝開雞蛋殼,吃着難以下咽的蛋黃,一言不發。
李萍燕知道她在擔心,“别怕,我和你爸,總會有辦法的。”
餘正德看着女兒魂不守舍,想順着李萍燕的話,打消幾分餘照苔的顧慮,“是啊,沒有你想得這麼嚴重,大不了……”
餘照苔像個刺猬豎起全身鋒利的刺,大不了這三個字刺激到了她,“大不了什麼?你們又要把我丢給别人嗎?”
說完她迅速地拿起書包,跑出家門,李萍燕還沒來得及解釋,“苔苔,不是這樣的……”
餘照苔忘記拿自行車鑰匙,隻能大步大步地朝學校奔跑過去。夏天的早上沒有風,隻有晴朗的陽光。
她第一次這麼讨厭陽光,可以清晰地照出臉上,止也止不住的眼淚。
甯願這個時候下雨,哪怕她沒有傘。
她罵自己是個膽小鬼,讨厭鬼,害怕從爸媽口裡聽到那個令她害怕的答案——大不了我們再去一趟外地。
他們去外地,她不能,因為她要高考,戶籍在這裡,不能帶她走。高考一過,又是大學四年,畢業之後便是工作,能和父母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她無比貪戀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
以前在他們面前的尖銳都是裝的,隻有剛才是真的,她害怕沒有那些尖銳的刺,自己這具懦弱恐懼的本體便會一覽無餘。她也讨厭那些尖銳的刺,因為總是命中紅心,刺向最愛自己的人。
她更讨厭這樣别扭的自己。
一整天,陳珂明顯能感覺到餘照苔的心不在焉,以前從來不會走神的她,一連被老師點名提醒好幾次。
“餘照苔,來我辦公室一趟!”下課鈴響,英語老師抱着書和教案走出教室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陳珂擔心她:“英語老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态度好一點,她不會罰你的。”
餘照苔沉默地走出教室,來到英語老師的辦公桌前。
張麗芳看着面前垂眼不語的女生,氣不打一處來。餘照苔其他科目都很不錯,尤其是數學和理綜,每次都能在班級拔得頭籌。隻有英語在成績單上顯得不那麼好看,能優秀,但始終突破不了一百三,如果試卷難一點,分數就會掉到一百一十多。
張麗芳作為英語老師,對她的英語格外留意,如果她英語提上去了,絕對能考到一個很好的大學。
餘照苔平時的學習态度一直很讓她放心,勤懇、踏實、有耐心,一直保持下去,英語提升不是問題,但她今天屢屢走神。
台下的學生有沒有認真聽講,老師站在講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張麗芳講着練習,餘照苔呆呆地盯着書本,一連抛出問題,她也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