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窟的景象依然沒有變化,同他們剛來時并無差别。
裡邊的人依舊吃不飽飯,路邊還是随處可見餓得滿面枯黃、兩眼凹陷的可憐人。
他們帶來的物資似乎沒什麼作用。
盡管深知這其中的緣由,也明白自己無可奈何,但許雲朝還是不忍,隻得歎氣,挪開了視線。
季瑞霄不動聲色地牽住了許雲朝,拉着她小心繞過橫躺在地上的人,進了巷子裡邊。
仿佛是感知到他們要來,兩人才走了沒幾步,熟悉的少年便冒出來了。
“姐姐!”
甫一瞧見那身紅衣,蹲在自個兒棚屋前除草的人就眼前一亮,立即起身,一邊把手往身上抹,一邊向許雲朝跑來。
許雲朝循聲望去,一眼就看見了李自憑。
少年身上仍是那套打了很多布丁的粗布麻衣,也不知是在哪蹭到了,袖口和衣擺的拉絲又多了幾處。
許雲朝打心底心疼他,連忙迎了上去,“你這是怎麼回事?發放布料的是我們的人,他們沒給你東西麼?”
那一堆物資裡,官府那邊找了很多借口攬了下來,說交由他們去辦。除了第一天的兩頓飯,是許雲朝和季瑞霄親自下場施粥,他們實在攔不住外,其餘都被包攬了。
災民太多,物資有限,朝廷供給的是粗布而非成衣。他們雖是奉命前來赈災,卻也是要配合當地官府行動。許雲朝最多也隻能強硬地扣下那批布,叫自個兒人去分發,起碼有個禦寒作用。
可結果……
莫非是底下出了手腳不幹淨的人?還是有人被收買了?
“給了的!”
怕許雲朝多想,李自憑趕忙應答着,“但我們這塊兒什麼都缺,屋子也避不了什麼風,很多人把布拿去填補棚子了,還有人拿去換了窩窩,所以……”
這話打消了許雲朝的疑惑,她倒是能夠理解,“你也拿去換了?”
誰料李自憑連連擺手,隻道:“我沒有,我把我的布分給幾個幼兒了。夜裡涼,他們還太小,不能受凍。”
許雲朝頓時心裡有些堵。
她抿唇,望着李自憑的眼神又是欣賞又是心疼,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在正經安慰人上面是真的不擅長,隻得拍拍對方的肩膀。
她輕聲道:“你真的很棒。”
李自憑“嘿嘿”一笑,撓了撓頭,“我爹說了,要關愛弱小,要懂得犧牲,樂于助人。”
這便是上一任縣官的教導了。
季瑞霄溫聲道:“李大人果真是教子有方。”
許久沒聽見這個稱謂,李自憑怔了好一會兒。
好不容易回過神了,他不知想起了什麼,隻勉強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澀地自嘲到:“嗐,哪還有什麼李大人……我爹已經走了一年多了。”
這是個問問題的好時機。
季瑞霄剛想問,就冷不丁被許雲朝剜了一眼。
她的意思很明顯,無非是想阻攔季瑞霄勾起人家的傷心事罷了。
可若是不這樣,他們來這的目的便要作廢了。
季瑞霄無聲歎了口氣,悄悄揪住許雲朝的袖子,輕輕扯了扯。
許雲朝毫不留情地拂開他,抽回了衣裳。
兩人的小動作不明顯,但李自憑盡數收入眼底。
聰穎的少年當然猜到了他們的目的。
于是他善良地笑笑,擡頭看着兩人,“沒關系的,你們想知道些什麼,隻管問就是了,我會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們。”
兩人均是一愣。
許雲朝嗫嚅着唇瓣,張了好幾次嘴,最後卻隻吐出了一句:“你怎麼那麼信任我們?”
“我能看得出來,你們是好人。”
語畢,李自憑又覺得不大貼切,補充到:“是我爹所說的,真正一心為民的好人。”
父親喪命,家道中落,突如其來的打擊令少年從安穩無憂的公子淪落至貧民窟的災民。
然艱難困苦的貧民窟生活并沒有磨滅少年純真正直的個性,他如從前般謹記父親的教誨,心懷憐憫,從不放棄。
許雲朝隻覺得感歎,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又拍了拍李自憑的肩。
幾人随便找了處沒人的地方,就地談了起來。
許雲朝在軍中待過,沒什麼顧忌,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腿就盤起來了。
李自憑在這待久了,更是不在意,坐得也很自然。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看向了季瑞霄。
清冷矜持的公子很是整潔,正優雅地立在那,似乎沒有打算坐下來的意思。
許雲朝歪了歪頭,在自己身邊的地上拍了拍,又伸了伸腿,在腿上拍了拍。
随後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人,威脅意味滿滿。
收到信息的季瑞霄:“……”
不想挨打,不想坐老婆腿上,不想坐肮髒的地上。
他内心天人交戰。
最終還是很有眼力見的阿武脫下了自己的外衣,麻溜地鋪到了地上,季瑞霄這才心甘情願地坐了過去。
他神色自然地坐下,開門見山道:“你可還記得仙歡的前身?”
這指的是仙歡并未被制成緻幻藥物的時候。
李自憑點頭,“那是入藥用的一種白色粉末,配不同藥物有不同的功效。但自兩年前,仙歡興起,那東西就很少再見了。”
“仙歡出現時,李大人可還為官?”
“實不相瞞,正是我爹當縣令的最後一段時日,仙歡忽然冒出,流通得極快,包括官府在内不少人中招,我爹下令制止,卻并無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