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真的是有人在和他說話，而是他自己在質問自己，隻不過是以僞像星的形象出現了而已。

所以他沒有搭理，繼續往前走。

僞像星也沒再繼續說話，隻是邁開腳步跟着他，如同一個甩不掉的影子。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到天空再次全部暗了下來，群青突然感覺到一陣細微的氣息從小鎮的方向而來，一次又一次回蕩在大地裡，如同一場微型的地震。

“是鎖海哦，那個孩子，現在應該回歸燈塔了吧？”

僞像星幽幽開口，語氣裡說不上來有什麼情緒，然後爬上一旁的巨石，“喂，你走這麼久，應該也走累了吧？這裡有個石縫可以避雨，要不要來坐一會兒呢？”

猶豫幾秒後，群青也爬上石塊，與對方并排坐下。

遠處森林裡，星母魚一如即往地遊動着，點點光亮形成大地的網紋，往卡厄澤的地方聚集，一切似乎與他剛來的時候沒什麼區别。

隻是自從兩天前，見到這些魚把自身的血肉挂在樹上的怪異場景後，群青就已經無法再把它們當成是生物了。

他陷入了胡思亂想。

這幾天裡，小鎮人吃的是什麼東西呢？

知道平日裡食物的真相後，他們還會繼續吃那些奇怪的魚肉嗎？

應該會的吧，反正這個小鎮就是在星母魚的血肉上建立起來的。對于出生在這裡的人來說，這應該也是“家鄉的味道”？

“前幾天的時候，你沒有告訴鎖海所有的真相呢。”僞像星語氣裡終于沒了戲谑，少見地變得認真沉靜起來。

“你指什麼？”

“巡溟官，裝傻是我的特權，不是你的，一定要我提醒你那本日記嗎？”

僞像星指的是第一天裡，群青和雲栎在山洞裡找到的那本，裡面記錄着一隊探險者在這座山裡找到了無數黃金，卻在離開的時候迷失了道路，最終被困死在林間的故事。

但是他和雲栎都認為那些黃金是魔獸的陷阱，但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困于神殿地底的意識體，孤獨存活在黑暗裡，于是萌生出了“想要有人能留在這裡”的願望。雖然這隻是小小的心願，卻足以影響整片大陸——在它的「存檔」中，人類喜歡寶藏與黃金，于是與它融為一體的大地制造出黃金的幻象，試圖留下那些探險者。

那些人的确停留了幾天，但是最終還是走了。

意識體并不需要進食，沒有生存的需要，所以它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而大地卻再次回應了它，森林窺視着探險者，長出樹木将他們團團圍住，如同人類以愛為名，将動物圈養進籠子那樣——隻可惜，意識體的心願依然沒有實現，那些探險者全部死去了。

至此之後，它才慢慢反應過來，人類是要吃東西的。于是又過了不知多少年，不知不覺中，它的血肉逐漸形成了唯一可以常年在這裡繁榮的物種，也就是作為傳統主食的星母魚。

但是随着卡厄澤與外界交流頻繁起來，鎮民認識了更廣闊的世界，又何其再甘願繼續忍着這暴雨，終日食用那種多刺、細瘦、又腥臭的魚肉呢？

因此，意識體又開始祈禱，一直到虛假的晴天到來。

在幻境中，鎮民們和意識體的美夢成真，他們有了陽光，有了果實，有了更好的選擇，不再繼續食用那種惡心的魚肉。但很可惜，幻境隻能改變鎮民的感知，卻無法改變現實——那些被當作糧食和水果吃掉的空氣與泥土，顯然是無法讓他們成功存活下去的。

于是星母魚進化了，擁有了将自身血肉挂在樹枝上，僞裝成植物的習性。

“那個意識其實根本不明白，這片土地上，本就不會有什麼繁榮的生命存在，這是深空的決定，它又怎麼可能改變？”

僞像星抱着膝，擡頭望着一如既往滿是烏雲和暴雨的天空，語氣可謂冷淡。

“為了維持表面的繁榮，竟然還将血肉分給人類……隻能說是愚蠢了，是無法放棄好不容易等來的喧嚣嗎？這裡的居民能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居住這麼久，從沒想着離開，也是因為使徒不願意讓他們走吧。”

“嗯。”群青接下對方的話，“使徒的意識在冥冥之中影響着他們，所以，他們如同使徒所希望的那樣，成了這片土地的一部分，自然也不會想到搬去别的地方了。”

群青話音剛落，卻又想起，鎖海曾經求着他帶鎮民離開這裡。

真是矛盾的存在。

僞像星似乎是笑了笑，“鎖海大概無法接受自己，曾經無意中害死過那麼多人，而且還把人類圈養在這裡，讓他們世代忍受暴雨這些事吧？””

“……”

“哦對，你也隐瞞了門羅與那堆屍體的事情，以及阿爾法，那隻無休止吸收生命力的貪婪魔獸的真實面目。”

第一次在海岸邊，群青和雲栎尋找阿爾法的行動之所以失敗，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雨将那支用來追蹤示蹤劑的煙給熄滅了——但是在幻境的作用下，他們察覺不到這一點。

而幾天前的晚上，群青重新進行追蹤，結果發現阿爾法在神殿裡。

當時雲栎還誤解阿爾法是神殿底部的那堆厭光種之一，但是其實不是。

因為阿爾法就是使徒的一部分。

将自身血肉與生命分給人類，就算對于神造之物的使徒而言，也是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事。因此在它如魔獸般産生進化，逐漸出現了竊取外界生物的生命、以此來填補自身的虛弱，然後繼續供養卡厄澤鎮的能力。

而這些外界生物，包括了埃爾西山的其餘森林，甚至更遠的地方。

此前去遠處的埃爾西山中查看時，群青就發現那處樹林已經全部徹底死亡；同樣受害的還有外界來的異鄉人，比如那些因為陽光而來的旅行者，雲栎，又或者是其餘訪客。

準确的來說，隻要不是以星母魚的血肉喂養出的生物，全部都在此列。

它們都會被阿爾法影響，逐步走向死亡。

隻是，鎖海并不知道這些。

從對方的态度來看，群青願意相信這一點。

但是，這很快引發了另一個問題——幻境中的小鎮是完美無缺，表面上而言，不應該有任何人死去，但是那些被吸幹了生命力的旅行者屍體，卻不可能自行消失。

如果鎖海和鎮民不能處理它們，那就必須有第三個人來處理。

從目前來看，這個人就是門羅，畢竟對方正是在幻境開始後出現的。隻是群青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身份，也不清楚他到底與幻境到底有什麼聯系。

就在昨天，門羅被魔獸啃食得殘缺不全屍體已經被找到。

因此就算他有心調查，也沒有什麼線索了。

僞像星側了側頭，露出怪異的微笑。

“巡溟官，你不告訴他這些，是因為好心，或者是憐憫嗎？”